孟泽虽是找过我,却只是一个幻影,与下界沾不上半点关系。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担心若湘会多想乱想而已。
走了两日才走到离城边上。是夜,我们投宿在一户农家。
那农家忙前忙后的只一个妇人。妇人名叫青碧,二十七八年纪。可能因为常年劳作,气色也并不很好,但面目温和,可见几分贤淑气韵。 青碧有两个孩子,大的儿子八岁,叫阿明。小的才六岁,是个女儿,唤做思君。
我看到墙角有一箱子书,于是笑道:“你家相公是个读书人?”
青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相公是乡里的秀才。”
若湘俯身拿出一本,翻了翻,忽然嚷嚷道:“不对不对,这书好久都没人翻过了,书页里头的笔墨都有些年头了。”
青碧脸色一沉,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相公六年前去皇城考进士了,至今没有回来过。” 若湘愕然:“你不曾写过信或是托人给他捎口信吗?”
青碧摇摇头,却不再多说,从端了一边的淘米篓子进了疱房。
“痴情女子负心汉,长安你看,活生生的例子。”若湘说。
沈凌却不以为然:“若湘这样说可实在不公平。毕竟,我们谁也不晓得那秀才上哪儿去了不是么?”
我却不与他们搭话,抱起角落里的一个大南瓜进了厨房。青碧正在淘米,还淘得很专注,连我进了屋也不曾有半点反应。 我把南瓜放在她身侧的木凳上:“这南瓜金灿灿的,蒸熟了一定很甜。”
青碧侧过头来看我,半晌,“哦”了一声。
那一声“哦”,重重的,拖得很长,却给我意犹未尽的感觉。
我开始清理南瓜,把外头洗干净了,拿起菜刀从正中切开,黄的瓤白的子,都显露无疑。
“我们一行人家在皇城,这次路过,便是要回家。你即是好心让我们投宿,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知。”我诚恳言道。 “那公子付了钱,我没有道理不好好招待。”青碧笑了笑,将米倒进锅里,又拿走我面前的南瓜,“姑娘一看就是大家千金,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农妇来做。不然,脏了姑娘的衣裳可就不好了。”
我听出她言语间的拒绝,也不坚持,只笑了笑:“是长安想多了,长安这就出去。”
刚走至门口,衣襟便被人牵住了。我回过头,是青碧八岁的儿子:“姐姐要去皇城?”
我点点头:“是这样。”
“阿明请姐姐帮忙找一找阿明的父亲。”八岁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清澈的光彩,“求姐姐帮忙!” “阿明!”却是青碧含了怒意的声音,“母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么?”
说着,青碧走过来抓起阿明的手:“不好好看顾着灶里的火,一会儿火熄了,你一准儿没有晚饭吃。”
阿明看我一眼,眼睛里尽是恳求。我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听母亲的话。
原以为沈凌自幼便被千金万金包裹着,衣食又精致,是吃不惯这粗茶淡饭的。谁知他拿筷子拈起一块南瓜送进嘴里,神情倒还是很享受。
“甜么?”我问。
“很甜!”沈凌笑笑,还把他碗中的南瓜拨了一块给我。
我若湘见了,把她碗里的南瓜尽数拨给了我:“真的很甜,长安你多吃点儿。”
我欲哭无泪,鄙夷地剜了沈凌一眼,不喜欢就不喜欢,还非得做出一副爱护弱小的样子让我为他分忧解难。真是虚伪啊虚伪!
深夜。我叩开青碧的房门。
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显然,青碧从未睡过。
她作势要点灯,被我给止住:“这灯一亮,被人看见了岂不起疑?”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青碧轻声说道。
其实点不点灯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未飞升时我已经把眼睛练得锋利,在夜间视物,也是不在话下。
“你的故事,是要说给我听,还是让我来看?”我问她。
“农妇并不愿多讲,只是若姑娘要用眼睛看,会耗费许多精力吧。”青碧答道。
我笑笑:“还请你先躺下。”
白日里我只是借那南瓜透露了些消息,比如我是白露山上某尊座的关门弟子啊,比如我修行了知人见事的道法啊。然后隐隐先出一张图来,那画面上渔歌唱晚,钓叟莲娃。
那图像是我从若湘拿出来的那本书里头看见的,书的扉页有首诗,恰恰就是这样的图景。写诗的人明显很小心,且诗的下方有歪歪扭扭的笔记,却是别的人重又把那诗摹了一遍又一遍。
好吧,我承认我下界来,一是为了陪若湘。二嘛,荒羽岛的万年我看尽了折子,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我坚持不懈的宅下去了。
我要做隐姓埋名的英雄,嘿嘿。
拂手洒出冕池边的迷迭香花粉,我静坐一旁,等待一刻钟的过去。
冕池边上的迷迭香是我养的,我在那土里混了曼陀罗等等有迷幻作用的花枝花叶,又引了幽冥司的忘川水来浇灌。除此之外,我也没少跑到框神殿里去找未梳星君加以指导。是以,这迷迭香,也有着非比寻常的作用。
前三百年我是自己去收养,后来么,则是派阿樱去取。冕池边上的神殿,是孟泽的玉华殿。而孟泽的玉华殿,是我发过誓不会再踏进半步的。
约莫着时间快到了,我推开凳子,房门却也在同一时刻被打开。清冷的月光下,沈凌紫衣飘洒,无尽风华。
“同是修习道法的人,合作一次怎么样?”沈凌问。
“呃……”我略纠结。
“修仙习道之人本该为天下苍生排忧解难,我离开广清已经两年有余。虽不在是修仙之人,却好歹还记着些道理。”沈凌正气凛然,一副我为苍生死而后已的感觉。
我打了个寒战:“你的理想这么崇高,我做的事情不适合你……”
“是么?”沈凌挑了挑眉,“难不成你还要杀人殒命?”
我瞪他一眼,沈凌轻轻笑起:“我只是说笑,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再不抓紧,怕是错过良机。”
“不用你提醒。”我转身看去,又斜斜回头:“你若跟来,要记得把门关好。”顿了顿,又想起沈凌刚刚轻易就开了门闩:“最好设个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