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良伟微窘地摸了摸鼻头,没有再笑,扫视一圈被锁铐的佘初他们,回想起自己被贬为庶民前的最后一次战役。
当时的他亲自领着手下的几百兵士,去突袭敌营。
却因军机遭到泄漏,奇袭不成,反遭埋伏。
发现有埋伏之时,他若不逞强恋战,早些下令撤退,那几百个弟兄也不会全部死在敌人手里!
眼下路遗所面临的情况虽然与他那时不同,但自己的举动,一旦牵涉别人的生死……
卢良伟没有再说话,却毫不犹豫将自己常年穿在身上的护体软甲脱给了路遗。
路遗本不想接,奈何他暂时还不清楚乌青蟒鳞是否真有防御之能,万一事情不如他所想,有软甲暂做抵挡,或能多一份胜算也未为可知。
躬身一谢,路遗拾阶而上。
看他登台穿甲,苗青起身同白翎及其他几位长老颔首抱拳一礼,后抽刀纵身,直接从二层楼上跃入台中。
“赛事当前,我一应防护皆无,你却软甲着身,是何道理?”苗青举刀错步,丰姿如松,神情倨傲,声音淡漠。
路遗没有半分停滞,继续穿戴:“我不仅要着甲,我还要你首让十招!”
苗青大笑而嘲:“口气倒是不小,你当我们朱家寨是什么地方!你若不脱,可别怪姑奶奶我不客气!”
路遗也不退缩,继续同她打机锋:
“笑话!我便脱了,你就能手下留情?你想答应,你们寨主又岂肯同意?!
再有,你若要谈道理讲公平,那小爷我今日便同你掰扯掰扯!
首先,你的功夫本就在我之上,以强凌弱,以大欺小,这可公平?
其次,我肩胛有伤未愈,你们便要我上台拼命,这也能算公正?!
再次,比试便比试,场地你们选了,方式你们选了,还刻意将我那些朋友押来,拿他们的性命持续给我施压,让我心神紊乱,再失几分战力,这便是你们朱家寨的做派行风?
最后,你们寨中的大小姐,自己不惜命要去参加冉氏狩猎会,被杀了还想着抓些无辜之人来为其报仇陪葬,这到底是哪来的狗屁道理?!
若知道那朱白羽身后是你们这样蛮不讲理的一群家伙,小爷我连全尸都不会给她留!”
“你!”
不只苗青,掩雨台上的白翎等人尽皆被路遗这番话惹恼,都站起身来,怒目切齿地将路遗望着。
朱白令倒没有多少怒意,反倒觉得路遗的话,听来十分有趣。
苗青气得狠跺一脚,丰身微颤,也不再管赛鼓是否擂响,提刀便向路遗猛冲。
路遗还在系软甲上的最后一颗扣子,苗青的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好在她被路遗的一番话激怒,招式有失章法,路遗看准她出招的空当,斜跨侧身,避开刀面之后,举握蟒鳞欲刺其背。
苗青反应迅速,旋身一闪,便与路遗又隔开五步的距离。
首击落空,苗青自知有些失了方寸,遂微微停步凝息。
路遗趁机弯腰将龙骨箭从包袱内拔出,一手握鳞,一手举箭,欲引念力开封,隔空刺向苗青。
呼吸之间,苗青激愤的心绪复宁,立地横跨,单手托在腹前,另一手举刀过顶,停在额中。
路遗昨夜在地牢中见她使过此招,知她快刀将落,一时情急,忘了自己手中所拿,抬臂便挡。
刀风呼啸,光影繁乱,不过眨眼,苗青便对准路遗举空的一臂连劈了数十下。
“铛铛”的撞击之声,如雨点密集敲落,且都砍在同一处地方,若被砍中的是路遗的手臂,只怕他现在的骨头都已经碎成齑粉。
连砍数十下,都不见路遗倒下,苗青收刀后退,微喘着凝视路遗,想看明白当前的情况。
看苗青暂停攻击,路遗收回挡刀的一臂,视线落在完好无伤的乌青蟒鳞之上,心叹果然是宝物,单这一片,就能挡下所有攻击,若将其铺满全身……
正想着,苗青调整好呼吸后再次袭来。
这一回却不是快刀,而是招式变幻多端且威力巨大的如意连环刀。
虽然苗青手中握的不过普通的长刀,但其扫提拨斩之间,天地元气都被切磨划开出一道道白浪,气浪如潮,接连砍向路遗的胸前、胳臂、腰腹、大腿……
路遗上身有甲,臂有鳞、箭做防,未被气浪伤及。
然头脸、双腿皆被划伤,转眼间,便有十数条血口在他身上绽开。
路遗吃痛恼退,却没有时间查看自己伤口的深浅。
他深知自己速度远不及苗青的快,她一出手便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得要趁着她出招停歇的间隙,凝集念力启用龙骨箭。
随着他念力的不断注入,龙骨箭终于发出红热。
当看到白烟在无簇的箭头涌现,路遗唇角一勾,对准苗青便是一道弓步下扫。
白烟顿凝如絮,在空中扩散成片,苗青的视线被遮挡,因不知路遗使的何种奇招,下意识便后翻远逃。
然她逃的速度快,烟絮的扩展速度更快,追身而前,在触到苗青鞋尖的时候,瞬间化成一股似百韧而刚的绳索,将她的一只小胫缠紧。
小腿被缚,苗青淡扫一眼,未有慌神,拨刀而挑,轻松一下便将看来牢不可摧的烟绳截断。
断开的烟绳又化作一团烟絮,后急散于空中不见踪影。
苗青轻声一句嗤笑,心想果然爱叫的狗咬不了人,说那么多也不过虚张声势,朱白羽死在这样一个废物手下,还真要算她倒霉。
然而下一刻,不屑的神情尚未来得及收敛,她便感觉到了一股好似骨肉崩烂的剧痛从腿上传来。
向下一望,先前被烟绳缠裹的小腿,竟软烂成一摊肉泥,不停地在往木台上掉落。
血水喷流之快,让她头晕目眩。
脚下失去支撑,身体也随之倾倒。
好在她手上有刀,顿地一撑,方才险险稳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涣散模糊,根本来不及再做出其他反应。
路遗看准时机,隔空一记落叶横扫,向着苗青又挥出一轮烟雾。
苗青此时虽然神智不太清醒,但她身体的反应速度却没受太大影响,看到直击自己胸腹而来的如絮浓烟,恐惧之余,她依循本能后仰而躲。
烟絮从她胸峰险略,向着四围看台上的人们冲击而去。
台上的众人先前皆已见识过那烟绳的恐怖之处,此时再见烟轮骤然逼近,无不惊恐,纷纷跳台而逃。
不过弹指,那面看台便已空无一人。
烟轮触及木台,竟像是有人拿着巨斧直接将高台横切成两段,切口处,木碎如屑,经风一吹,便四散而飞……
除了路遗车思病佘初三个,在场的所有人,皆被那看似毫不起眼的圆头短箭的威力震摄。
掩雨台上的白翎及众长老虽不似其余寨民那般惶惶胆战,却也知道,这长比赛若再进行下去,必然会以苗青的身死而告终。
为了避免此种败况的发生,白翎前走一步,扬声开口,却不是对路遗,而是和悦地看着朝连运说道:
“朝公子,这场比试,我们输了,你便……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吧!我朱家寨言出必行,绝不会再就此事,对你的这些朋友纠缠不休!”
闻言,路遗意犹未尽地收步回身,微微偏头往掩雨台上一望。
白翎的目光刻意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对他似有千般厌恶,她身后的几名长老亦是如此。
唯独朱白令,看向路遗的眼神,更多几分闪亮。
昨日夜色浓黑,又路遗被冰封只能躺在地上,她没能好好将他看清。
此时一阵观察,见他虽不如台下朝连运那般翩翩风流,样貌惊绝,但看来总有几分清俊之气,便不觉反感。
再看他连在寨中功夫之最的苗青面前,都能不落下风,不由更觉出几分欢喜。
感受到朱白令投来的目光,路遗眉头微皱,却不是因为反感那女子眼神中的炽烈,而是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在苗青的刀下受了伤。
额间的刀痕较浅,还能忍受,可腿下,竟生生被开出十数条深约半寸的大口,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被自己身上的伤口吓到,路遗不由倒抽几口凉气,却因为太痛,似乎连凉气都变得有些塞牙,一时竟没缓过劲儿来,两眼一翻,就要晕倒……
卢良伟眼疾手快,赶紧跳上擂台将他扶住。
“乖徒弟,你真给为师长脸!”
卢良伟激动得涕泗横流,路遗忍不住白眼以视,弱而无力道:“大叔,咱……可能……要点儿脸?你见过谁……家师父,功夫还不如徒弟?”
“那为师可管不着,你厉害,你再厉害,也是我卢某人唯一承认的徒弟!”
掩雨楼上,白翎话说完之后,便带着几个长老离开了,苗青被她自己的侍婢以及白翎的侍婢给搀扶着也离开了擂台。
朱白令没有走,高高地站在掩雨楼中俯视路遗,双手抱胸,嘴角高扬。
车思病佘初丁三儿黄止等人,在白翎宣布比赛结束路遗获胜之后,便被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现也匆匆围到路遗身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关心或倾佩,好不热闹。
朝连运仍旧站在台下,没有刻意地围拢,但目光也凝在路遗身上,脸上的笑意难掩。
陈笑笑却没有笑,此刻他的心情糟糕到极点。
路遗胜了,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本来想着,正反这人活不过今日,那一粪之仇,他不报也罢。
可他不仅胜了,还胜得那般骇人惊心。
让他即便想回扔一包牛粪在他脸上,也要再三衡量,是不是会被一箭烟浪扫成残废。
这便罢了,这人既已胜出,那自然会和朝连运他们一起下山,如此,他想要人鬼不觉地杀死他们,岂不难于登天?
完不成朱白令交代的任务,那他也就不配再做她的心腹。
没有用的人,他家小姐一贯的做法,就是让他们彻底变成废物……
想着自己悲惨的前景,陈笑笑眯缝着的眼睛里不自觉流出两行清泪,伴着他抬袖擦拭的动作,佘初的视线落了过来。
陈笑笑赶紧将袖子放下,若无其事地带着一众手下离开。
“大师兄,有一件事……”
简单一阵关怀过后,佘初叫住被卢良伟扛着要再去包扎伤口的路遗,车思病闻言也快步跟过来。
卢良伟停下,转身面对佘初二人。
佘初抬眼看了看车思病,车思病赶忙将怀中最后一根雀羽拿出。
其上燃烧的痕迹明显,却和路遗先前遇到的情况一样,都没有燃完。
路遗看着车思病手中的羽毛,沉默了几息,后直接拍了拍卢良伟的胸肉,“大叔,不包扎了,我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