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三娘也不大清楚苏蘅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从她不肯给我看伤开始我就晓得不对了。她痛得连话都说不连贯,那伤怎么会轻?可也不叫丫头服侍,连我也要瞒,我就知道,那伤肯定不光彩。”
王三娘虽是市井妇人,但见识和眼光绝不仅限于市井。 柳照影适时提问:“苏娘子可有什么仇家?”
王三娘重重哼了一声:“她有什么仇家?她只有个冤家!我替她瞒个什么劲儿,该说的我全都给官爷说了,我就指望着官爷抓住那杀千刀的……我早就晓得她有个老相好,年轻时候就认得了,只那男人是个没心肝的,一走十几年,近来才又回来的,一回来蘅娘就出这事,说不关他的事打死我也不信!”
苏蘅的出身说来也艰苦,是个渔村的渔家女,后来村里遭了强盗,父母兄弟都被杀了,她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但是躲过了强盗却没躲过人贩子,被卖去富人家做了小妾,之后辗转风尘十几年才总算在风月场中站稳了脚跟,经营了这家画月楼。
她那个相好是同村一起长起来的,在渔村里也是穷苦人家,后来做了私盐户的盐丁。
听到这里柳照影不由微微惊讶,孟眠春嘴里那个杨定风,山水寨的余孽,原来竟是贩私盐起家的啊。 “原先我就想过他或许是身上犯过事的,毕竟江湖人,很多底子都不干净,蘅娘她自己是风尘中人因此倒也不看轻这类人,她要一意孤行飞蛾扑火的旁人怎么拉得住?唉……这回的事啊,我看就是蘅娘替他受罪,替他挡了仇家之类的,竟还惹得官府出动那么大阵仗,真是要了亲命了!”
王三娘口口声声哀叹的都是苏蘅的糊涂。
柳照影听得认真,跟着王三娘大骂了一通杨定风,还顺嘴说了好几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王三娘的心里这才算是舒坦点了。
苏蘅的事一时急不来,王三娘打算这两天就去找自己江湖上的朋友探听探听消息。
柳照影插嘴多问了句王三娘:“老板娘,你知道山水寨吗?” “山水寨?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王三娘摆摆手:“可说不得说不得,山水寨已经叫朝廷给剿灭啦。”
“果真是个土匪窝子吗?”
王三娘否认:“不是土匪窝子,哪里有土匪窝子能坐大成他们那般的。”
经过她一解释,柳照影才算明白了山水寨的来历。
大楚民间百姓喜爱结社,喜欢杂剧的可以结个社,喜欢蹴鞠的可以结个社,喜欢画画诗文喝酒美食的都可以结社,官府无权管辖,皆是百姓自由。 这山水寨最早就是个武社。
不过时间久了,最初结社的目的自然会偏移,山水寨也是如此,入社的人多了,权力滋生,渐渐私底下就做起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所以说山水寨并不是像柳照影想的那样,土匪们寻个山头划地称王建立城寨过日子,实际上山水寨的据点在上元县,当时官府查封山水寨的时候牵扯了上元县好多商铺大户,整条街都在一夜之间贴满了封条,罪名也是哄抬物价、囤积居奇之类的。
“江南一带多少大商户啊,哄抬物价这样的事有多少?哪能说办就给他办了,必然是牵扯到了官家的利益才被抄了,唉,上头的事谁知道呢……”
王三娘挥挥手说。 作为有眼色的市井小民,这样的事不是他们该管的,也管不到。
王三娘好奇:“你怎么突然问起了山水寨?你听谁说的?”
柳照影清了清嗓子:“老板娘,我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今天在宋国公府听世子提起了一嘴。”
王三娘眼睛一亮,宋国公府啊,她差点忘了,上回宋国公府的小厮就巴巴地跑来找柳小哥呢。
“那个,柳小哥,我知道自己不该开这个口,但是确实我这出身的人也接触不到什么达官贵人,你看你能不能……”
“我明白,老板娘,我也是想和画月楼做长久生意的,不想看到苏娘子出事,如果有机会我就替你打听一下。”
王三娘松了口气,连忙朝她道谢。
江湖儿女重情义,平素王三娘挺抠门的,但是为着苏蘅的事,她连打点的银子都准备好了。
柳照影在心里感叹,可她不晓得带走苏蘅的人是拱卫司的人啊,他们又怎么可能被银子打动呢。
……
阿拴在房里边哼着小曲儿,边兴奋地收拾着自己的一个小包裹,是他明天要带出门去的。
柳照影没来得及在席间向顾辞安提起,阿拴就很机灵地让顾仪慧同意了他去宋国公府下属铺子里去学徒的事。
对于顾家大小姐来说,这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一件小事。
何况当时她生病,阿拴跑前跑后替她煎药端药,顾仪慧很乐意帮他这个忙,当然更主要的,她还是希望她的柳大哥能够看到她这一面。
阿拴知道姐姐的担心,反过来劝她:“那些贼人应当找不到我们了,我也想挣些钱,不让阿姐还要上门去给人画画那么辛苦嘛。”
那些追杀他们的仇人确实没有再出现,但柳照影还不敢完全掉以轻心。
“阿拴,如果你想要出门,不如我给你找个先生念书……”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阿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很害怕地说:“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斤几两,看见那些之乎者我就犯困,我又不去考状元念这么多书干什么呀?我喜欢在铺子里做事,以前爹爹也教我算账你忘了吗?我希望我以后能够振兴咱们柳家的家业!”
人各有志,这孩子从小在商户人家长起来的,梦想就是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这不可笑,也不低贱,柳照影也没资格改变他的想法。
她笑了笑,终于首肯了:“那好,我每天送你去铺子里,傍晚来接你,你答应我,绝对不能乱跑。”
阿拴嘟了嘟嘴,终于不甘愿地点点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