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烟酒厂宿舍紧挨着,所以当时烟厂的女青年争着想嫁给酒精厂子弟,酒精厂的职工当时还瞧不起人家,大多选择内部处理,只在酒精厂内部联姻。然而时势瞬息万变,现在完全反过来了,轮到烟厂职工瞧不起酒精厂子弟了。这就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做人千万不要太现实,不要因为别人不如你就瞧不起人家,说不定明天各人的命运就变了。
酒精厂有一个哥们,他这人就比较现实,不,严格来说是他父母比较现实。这哥们技校毕业,原本有机会分配到卷烟厂上班,但是因为嫌弃烟厂车间的味道,就是那种浓浓的有些刺鼻的香精味,就像香水如果是淡淡的就比较好闻,如果过于强烈就让人接受不了一样。然后他就选择了酒精厂,然而在酒精厂他也受不了酒精味道的刺激,让父母找关系给他调到了摩托车厂。后来摩托车厂由于各地禁摩效益滑坡,他父母又托关系把他调到洗衣机厂。然而没几年洗衣机厂也完了,他父母又找人把他调回了酒精厂,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酒精厂也不行了。这家伙就像个丧门星一样,调到哪里哪里就会出问题,结果因为太现实,基本上没碰到单位好的时候,什么调级涨工资也都没赶上,花了钱还没得到实惠,最后眼看着卷烟厂红火起来,再想调过去人家却不要了。
酒精厂和卷烟厂分属不同的行业,但是因为一个产品,使得相互之间产生了联系。香烟在加工过程中为了降低焦油含量,需要液态二氧化碳膨胀烟丝,而酒精厂在粮食发酵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优质二氧化碳。气态二氧化碳经过加压变为液态,通过槽罐车拉到卷烟厂生产车间,压入专用的密闭容器中,用于烟丝膨胀使用。 由于两个工厂紧挨着,距离非常近,所以卷烟厂一直采购酒精厂的二氧化碳,后来烟草专卖后,新烟厂成立,卷烟厂成了财大气粗的单位,它主动投资两百万帮酒精厂二氧化碳车间进行升级改造。然而烟厂还没有收回投资,酒精厂就因为效益不好停产了,烟厂不得不到外地采购二氧化碳,不但增加了成本,而且非常麻烦。
后来就有人有意撮合两家厂子合并,卷烟厂现在不差钱,他们在全面考察了酒精厂以后,提出了四个条件。第一,酒精厂所欠银行债务,全部挂账停息,也就是说烟厂只认可兼并以前的债务,希望政府能够促使银行接受这一要求。第二,剥离所有酒精厂属下的职工医院子弟学校幼儿园等非生产单位。第三,酒精厂所有干部全部下岗,由未来的负责人重新聘任。第四,所有的工人必须重新通过相关考核,考核不通过直接下岗,听候安排。
前两个条件轻工业局跟银行和教育卫生部门接洽,基本同意了卷烟厂的要求。然而后两个条件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酒精厂的很多干部职工认为卷烟厂条件提得过分,认为如果被卷烟厂兼并,自身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而且更加严重的是,由于长期处于心理优势一方,酒精厂职工本身就对卷烟厂突然超过了酒精厂,而心里接受不了,感觉如果被卷烟厂兼并,就会变成二等公民,就更加低烟厂职工一等了,心理落差太大。所以在开职代会讨论卷烟厂兼并方案时,纷纷投了反对票。
最终这一收购案不了了之,后来想想,也许是卷烟厂不愿意接手酒精厂这个包袱,有意提出了后面两个苛刻条件。也有可能是酒精厂职工过分高估了酒精厂的地位,他们认为酒精厂只不过是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也许过一段时间市场形势好转,酒精厂又会恢复往日美好时光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酒精厂就这么时断时续的开机停机,家底越耗越少,慢慢地连工资也发不出来了,这时酒精厂的这些大爷们才想明白,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愚蠢。能发出工资来,就算给人家当孙子也愿意,不过这时候人家卷烟厂已经关闭了大门。
走了卷烟厂,又来了一个巨无霸,这回来的这家公司,在世界上赫赫有名,它就是正大集团。它主要的经营范围就是加工饲料,它在玉米等粮食采购方面有着巨大的优势,同时它又是酒糟的主要消耗大户,它对酒精厂感兴趣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酒糟,它掌握了一种把酒糟甩干成高蛋白颗粒饲料的技术。希望能够通过重组酒精厂,获得这个酒糟产品的开发权。 不过正大集团不是国有企业,它是外资企业,是彻头彻尾的资本家。正大集团在一番调查研究后,提出了比卷烟厂苛刻十倍的条件。它要求酒精厂破产,只购买核心资产,其他债务概不负责,而且所有职工全部解除合同,然后他们通过市场化的方式择优录用。这次职工倒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反正不同意也是个下岗,如果卖给正大,大部分人还有上岗的机会。但是政府不同意,这么处理,酒精厂的资产根本无法清算所有的债务,很多银行的贷款势必沦为坏账,而且正大集团给出的价格也实在让政府难以接受,所以最终这个收购案也沦为泡影。
酒精厂合资重组,前景渺茫,破产清算,从目前看,政府还没下定决心。那酒精厂还有没有救,还有没有价值呢。说心里话,还是很有价值的,如果能够精兵简政,能够剥离非必要部门,能够让银行挂账,能够大力开发相关副产品,能够最大限度要回应收欠款,酒精厂的市场还是很不错的。
特别是银行债务,想想酒精厂建厂几十年,为政府缴纳了没有五十亿也有三十亿的利税,养育了政府和职工无数人,为政府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结果却在最困难时,被银行债务所困,被政府想当年计划经济时调拨物资所造成的债务所困,这时候政府就不按常理出牌了,凭什么国有企业沦为造血机器,政府需要它输血时无偿吸收,企业面临困难时,政府却按照市场规矩来了,是不是政府也该反哺一下企业了。不过说到底这是不可能的,政府家里也没有余粮,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余钱支援企业呢。所以像酒精厂这样面临困境的国有企业,也只能这样煎熬着了,要么不死不活的就这样拖下去,要么破产重生,甩掉一切包袱,轻装上阵,只能等待命运的抉择。
酒精厂现任领导刘强脑袋大脖子粗,长得像大款不像伙夫,虽然他长得仪表堂堂,可是他的智商很一般。不过这个社会就不缺乏聪明人,很快就有人给刘强提建议说,酒精厂现在就这样了,拖下去只有一个死字,干脆玩一招金蝉脱壳得了。具体的建议就是,把酒精厂的优质资产从企业当中剥离出来,成立一家新的公司,然后让这家公司独立运营,把其他的老弱病残,债务包袱全都留给高大上的酒精集团。
这种事政府当然不支持,不过面对酒精厂现在的局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刘强又轰轰烈烈开始了新一轮的收钱活动,凡是想着进入新公司的中层领导,又得再送一次礼,不过刘强自己心里对新公司的前途也没什么底,把价码降了一半,正职只需要五千块就可以了。本来为了搞活新公司,应该采取精兵简政的策略,尽可能的减少人员的冗余,然而刘强这样一搞,他为了多收钱,齐呼啦的把原来的中层全都收了进来。 上行下效,这帮中层花了钱,也把手伸向了自己的下属,凡是想着进入新公司工作的,都得交钱,否则一律不要,这一捣鼓,弄得下面职工怨声载道,很多有技术有能力的人不愿再跟这帮人同流合污,好多直接辞职不干了,也有的办了厂内下岗,只拿基本生活费,这也算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体现吧,反正只要不主动辞职,工厂是不会随意跟职工解除合同的。
新公司回避了江东二字,注册为江州金杯酒精有限公司,金杯的意思是指酒精厂曾经获得过全国质量金质奖杯。公司注册完,刘强原本想着请领导来搞一个盛大的揭牌仪式,但是请示领导后,发现没有一个来捧场的,提高红包数额也不管用,看来领导们一是不看好金杯酒精公司的前途,也可能是为了不愿得罪银行系统而避嫌,最后刘强只能办了一个静悄悄的成立仪式,郁闷的他了不得。作为一个善于揣摩上意,为上级领导马首是瞻的这么一个人,这样的冷清,怎能不让他感到心里没底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领导都不来,银行系统也得罪了,上哪里去弄启动资金呢,没个三五百万,酒精生产是开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