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筒上小小的金剑标志,是以崇光阁特殊手法制成的封印。这类处理在仙门送信时十分常见,一旦信筒遭到外来的暴力破坏,里头装的信件便会自动毁去,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机密内容为外人所窥探的可能性。
但这也只适用于一般状况。
事实上,在真正修为高深的大能面前,大部分的封印跟小孩子过家家也没太大区别,真想随手抹去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全凭心情而已。 谢远楼丝毫不怀疑,作为麒麟阁的少主、中州排得上号的厉害修士,秦曜绝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大部分崇光阁往来书信上的封印。剩下那部分需要琢磨一番的,会是什么人的手笔,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能掰着手指头数出来。
再加上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谢远楼的,信使还是从南边来的……种种条件一叠加,符合的人……基本没有。
秦曜的神色带几分惊疑,谢远楼心里同样也充满疑惑。但在这疑惑下,一种莫名的激动渐渐地就升腾了起来,越来越强烈,不过是片刻的犹豫,他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我来试试。”
“你小心。”秦曜微一颔首,在侧做足了戒备。
谢远楼小心做好准备,一股细细的灵气便探了出去,小心地汇入了封印中。这类封印遇上了正主儿时,向来开启得非常干脆,压根是不需要多少力气的。 果不其然,啪嗒一声轻响后,信筒轻易地就打开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自动飞了出来,似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地就悬在了二人面前。金光闪烁间,一行行字迹就缓缓在纸上现了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三分疑惑、三分警惕、外加三分杂七杂八的揣测,然后同时转头看信。这一看,方才无声达成的默契啊什么的全没了,不论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秦曜还是天塌下来也满不在乎的谢远楼,全都活生生被震傻在了当场。
竟还是被众人呈半包围戒备之势看着的妖修,关键时刻喊了一嗓子:“秦少阁主,我家主上说,你们看了信应当会急需此物!”
秦曜猛地回过神,一瞬间指挥整个麒麟阁时也镇定自若的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差点没跳起来,又飞快地、近乎惊惶地转过头,便发现谢远楼脸色一忽儿煞白,一忽儿通红,显然是内心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导致灵力都整个紊乱了。
“远楼!”这下秦曜的心思彻底被拉回来了,手一贴谢远楼后心,平稳的灵力就源源不绝地渡了过去,“冷静点,别太激动……来人,快将凝神丹取来。” “少主……那妖修带来了这个。”手下犹豫着将东西呈上来,“或许……会比凝神丹更管用一些。”
秦曜拧着眉不耐烦地瞥一眼,目光一定,神色愈发复杂了几分。
放在极品玉盒中的,竟是一株足有五千年的青芝仙草,安神补气、调整紊乱灵力的圣品,难得的是年份越长越温和,上到近于飞升的大能,下到刚入仙门的愣头青,全都能直接服食。
谢远楼早年伤了底子,身体虚,一般劲儿稍微大点的灵植都受不住,为了给他养回来些,这几年秦曜还真的费了无数心血。饶是如此,这般大手笔也还是比较少的,不是灵石的问题,而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
现在现成的一份摆在面前,也当真无法拒绝。 秦曜收好信,又接下青芝仙草,终是接受了一点对方释放的善意:“多谢。”
玄色的大船缓缓停在了半空,在浓云中时隐时现。地上来往的行人疑惑地抬头,不知这些飞来飞去的神仙在打什么主意。
谢远楼不过是一时心绪太过激动,根本上没什么大问题,缓一下就能恢复过来的事儿。现在有了青芝仙草,秦曜愣是给他喂下去半支,精神头儿倒是比原来还好了些,急急地便从室内的软塌上坐起身:“信呢?再给我看看,快!”
秦曜当然知道事关重大,根本劝不住,干脆地就掏出了信。
谢远楼伸出去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情绪上已经平静了许多,近乎一字一顿地将一封不长的信看完,又回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数遍。 脸上的表情随着心情,在激动、怀疑、审视、欣喜若狂、竭力克制等等微妙情绪中转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是一副自己在做梦的模样。
秦曜一声不吭地陪在他身边,这时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
这小小一个动作,让谢远楼再也忍不住,眼睛都一下子就湿了:“这,这信……”
“果真是……真人寄来的?”秦曜帮他接了下去。
谢远楼潦草地点了下头,又飞快地一摇头,很快又换成了点头:“这是师……师父的信啊,可这不可能,当年我亲眼见到他自尽而亡,樊正清带着整个师门追杀我时,也是昭告天下,说……说我丧尽天良,犯上弑师,欺师灭祖……即使中间有什么阴谋,又怎么可能让师父活下来呢……这说不通。”
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说,当初明庭真人在时,崇光阁有着绝对的精神领袖,只要他在一天,阁内就永远有主心骨,不可能乱了套。无论是谁想要打崇光阁的主意,第一步就得保证绝对除去他才行。
当年之事扑朔迷离,但从来就没有人考虑过,明庭真人可能还活着。
事隔多年突然出现这么一封信,怎么可能不叫人疑惑?
从理智上来说,谢远楼告诉自己是绝对不该相信的,可种种细节又让心底的一点企盼越扩越大,根本控制不住情绪。而且再仔细想来,谁会撒这样一戳就破的弥天大谎呢?明明是……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的,不是吗?
秦曜将谢远楼眼底的纠结看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再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心:“你不必顾忌我在侧,就从直觉而言,你认为这信……是真是假?”
谢远楼抬头。
秦曜点点头:“你从小在真人跟前长大,也素来是真人最心爱的小弟子,若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没事,大胆说出你的判断。”
谢远楼拿着信笺的手再次颤了颤。
按说起来,谢远楼好像从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只要拿着一柄剑,刀山火海都敢闯。其他人不敢惹的人,不敢做的事,只要无愧天地,无愧己心,他好像就从来都不带犹豫的。
现在有一封疑似故去多年的师父的信送到手上,按他的性子,哪怕清楚知道有诈,也必定要去会一会看是何方妖魔的,更别说心存希望的情况了。
可偏偏,信中所说的内容又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事情又来得太急,让历来极有主意的谢远楼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薄薄的一张纸,如同千钧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前进一步,亦或是犹豫不前,都可能是挽大厦之将倾,也可能是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这封完全出乎意料的信让秦曜也拿不定主意,既不能拿着展示给太多人看,偏又极其重要,必须马上做出决定,连绕几个弯弯旁敲侧击证实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事关中州绝大部分仙门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就这样突兀地摆在了两个早已在修真界崭露头角、却从未真正确立权威的人身上,不由得人退却半分。
秦曜将信纸从谢远楼手中抽出,再次从头至尾细细地看了几遍,苦笑道:“我算是明白一点当年邪修大举入侵时,明庭真人他们尚未足够成熟,便不得不步步小心,靠血肉之躯一点点夺回所有地方的感觉了。”
“……最沉重的,不是自己命悬一线,也不是身边并肩作战的好友可能下一瞬就身首分离,神魂俱灭,而是,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你,而你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事关所有人的未来。”
生灵二字的分量,两人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过。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的。
比秦曜压力更大的是谢远楼,判别这封信的真假,甚至即使它真的出自明庭真人之手,真人写这信时是否处在清醒的状态,都最终要落在他的身上。
得凭着他时隔多年的记忆,一点点翻找与师父相处的点滴,落下一个是或否的重锤。
谢远楼摇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不露面,一出来就给我这么大的考验,也太刺激了。”
他想要显得轻松一点,神色倒是越来越凝重了。
秦曜干脆也不提这件事,起身便往外走:“我去仔细盘问那妖修,就不信撬不出端倪来。”
风风火火地走到门边时,身形又顿了一下,偏头:“你只需要说自己认为的就行,至于结果……还是病怏怏的走不了几步路呢,就不劳费心了,天塌下来,也有我扛着。”
这一次,就让我从始至终都站在你身前。
谢远楼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秦曜一下。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他的额上已经见了汗,沉默地坐在榻上时愈发显得身形单薄无比,但眼神是无比锐利的,一如当年拔剑四方意气飞扬的模样。
准确地说,他视线的焦点并没有落在秦曜的身上,只是往这边带了一下。但脸上却很快地掠过了一丝笑影,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秦曜心头一热,几乎就要为这人疯狂,强行按捺下所有的心绪,匆忙强调了一句“撑不住了就把剩下半株灵草吃完”便飞也似地逃开了。
玄色大船在半空中悬停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有人注意到了麒麟阁不寻常的动向,匆匆地离开,穿过重重人群,报到了正在豪情万丈地开“誓师大会”的混元宗宗主万天齐耳中。
正慷慨激昂地痛陈邪修作恶多端、各中州仙门应当齐心协力共抗大敌的万天齐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冲手下挥了挥手。
偏巧誓师大会也已到了尾声,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事一结束便试探着问道:“万宗主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万天齐本不欲回答,但提问的是拥了崇光阁半壁江山的樊正清。
虽说樊诚志通邪修给了崇光阁一个大大的没脸,分裂后的崇光阁声势也大大不如从前,但崇光阁作为三大仙门之一的威名毕竟不可能一下子衰弱下去,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小面子,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樊正清是个识趣的人,今天这出中州各大仙门结盟并选一名盟主之事,也有他尽心尽力推动的功劳。这么帮自己抬轿,也不好马上过河拆桥。
因此,万天齐头脑中迅速地转了几转,终究把事情说了出来,只是又加了些自己的修饰:“是这么一回事,今日是中州数百年来难得的大事,我等齐聚一堂,为的是中州各仙门长长久久的大计,虽说前路危险重重,需要诸位舍生忘死,披荆棘前行,但大丈夫在世,总有些事哪怕肝脑涂地也不得不为,诸位能够义无反顾地前来,万某真觉得热血激荡,感慨无比。”
他声调略高,底下大小数百仙门的代表不知他为何突然起这么个话头,都静待下文。
有的还不失时机地吹捧几句:“哪里哪里,多亏万宗主……不,现在应该叫万盟主了,万盟主高义,振臂而呼,才令我等甘心追随。”
万天齐一摆手,表示客套的话不必多说,又很快将话锋一转:“只可惜,万某才疏德微,邪修又来得太急,我们匆忙间想办法应对,并没有时间事先沟通,仍有些仙门尚在观望状态,对此次成立仙盟之事不置可否,万某一直以为是一大憾事。”
这……是要趁机打击一下没参加的门派?底下诸人小心地猜测着风头。
虽然万天齐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混元宗、琼华岛、半个崇光阁登高而呼,众小门派哪怕心里有别的主意,明面上也肯定是要过来捧场的,敢光明正大不给面子的,也只有实力不容小觑的麒麟阁、天一门、天机阁等老牌门派了。
这时机……不大对呀。有人疑惑地想,不论心里头打着什么小九九,仙盟明面上总是要以驱赶邪修为第一要务的吧?没道理一成立便先拔刀向其他仙门的。
那不是正好合了邪修的意么?
好在万天齐接下去的话解决了他们的疑惑:“万某日夜难安,直至今日,也没放弃让人去向未参加的门派游说,虽然收效甚微,也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因着我再三叮嘱,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通报给我,底下人不懂事,方才便连麒麟阁的少主停歇在半空中许久之类的鸡毛蒜皮都要说一声,还要给诸位说声抱歉了。”
众人哦了一声,心道这还真就一点小事,想来万天齐要特地提高了音调说,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对置身之外仙门的不满罢了。
当即纷纷应和。
“原来如此。”
“这说起来,麒麟阁近来又是寻药又是出行的,可真忙得厉害。”
有那与混元宗走得近的,此时便露骨地冷笑了一声:“那可不?麒麟阁主事的大少主亲自进进出出,比谁都忙,只可惜呐……人忙的可不是这中州生死存亡的大事。”
其他人交换一个眼神,喏喏地不敢多言。
因着修士能力的天差地别,仙门的等级严格来说比凡间还要森严多了。小门小派的,谁都得罪不起,不过是在乱世中求一点生存的空间罢了,本质上谁也不想得罪。
万天齐扫了一眼底下,将众人的那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脸就渐渐沉了下来,口中哼了一声,却是呵斥自己的亲信:“混账东西,那谢远楼……谢道友多年生死不知,现在好不容易露面,作为多年老友,秦少主多担待着些,也是应当的。”
说到谢远楼,中州大小仙门的感觉还是比较复杂的。
毕竟这是一个曾经誉满天下,后来谤满天下,现在扑朔迷离谁也说不准的人物。
他以前朋友是真的多,出事时也有很多人表示不敢相信,后来崇光阁追杀多年,叹息的痛骂的人也真不少。
这回他若是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时候现身,说当年的疑点,应当还会有很多人真正地去探究一下当年之事。只可惜,他是在邪修出现的当口回归的,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了。哪怕真认为他也许是无辜的,也轻易不敢接近。
而现在,这边在说着“誓死杀灭邪修”的口号,另一边有堂堂麒麟阁少主围着个可疑人物团团转,也的确容易让人心生不满。
当即便有那急脾气的人道:“万宗主您也别怪这位兄弟,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更何况一阁的少主……呵,少主,我呸!”
也有人打圆场:“算了算了,我等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家门派的一块招牌便够了,哪管得其他许多。”
万天齐微微扯了下嘴角,点头应是,将这事轻描淡写带了过去。眼看着底下,情绪倒是高昂和狂热了许多,眼底便不由地多了几分满意。
终于还是教他等到这一天了,什么大小仙门,中州不需要那么多大小仙门,修真界的资源那么紧张,急需更好的调配,有些资质平平的修士占据好资源太久了……等到他将所有的邪修驱赶回南边的小角落,不,或许杀光他们更好,顺便就可以将千里瘴南边的地方也划归进来——蚊子再小也是肉,不嫌多的——而大小仙门又对他惟命是从,那时候,修真界的新格局就来临了。
天资不够的笨蛋就该踢回凡间,认那生老病死的命,剩下的人应该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做多少事,就领多少灵石,什么上了年纪的长老啊,刚入门不懂事的小孩……通通都是借口,只要进了仙门,能走到哪一步才是真的。
绝对的实力,才可以为所欲为。
底下宾客的面容慢慢模糊起来,轻声的交谈交织成一片,如潮水般在万天齐的耳边越汇越响,发出浪涛拍岸的回声。有人在笑,笑容扭曲起来,渐渐变得狰狞,一如他心底蠢蠢欲动的兽。
万天齐晃晃脑袋,眼前清明了一瞬,为自己片刻的失神有些奇怪。最近自己似乎总容易走神,大概是太累了。
也可能是,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中州仙门终于要在战斗中彻底统一,太兴奋了。
万天齐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萌生这样的想法的呢?
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会儿,自己还年轻,意气风发地行走四方,身边还有一群无话不谈的朋友,没事高谈阔论,有事并肩而战,在猝不及防的邪修入侵中,他们把后背交给彼此,也从没带怕的。
但是后来,在那场血腥又艰难无比的战斗中,有人退缩了,有人倒下了,还有很多人……根本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也缩着脑袋不敢有任何动作。大难当前,有人义无反顾,有人软了骨头。
万天齐永远都记得那会儿,自己和明庭等人一道杀入血阵,到处都是能够迷人心智的半植物妖,到处都是血雨腥风,最绝望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或者还是死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坠入了永无出头之日的无间地狱,将要承受一遍又一遍的凌迟之苦。
那时候,援兵在哪里呢?为什么只有他们几个人?不是整个中州共同的事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几个人的肩膀,就足以扛起整片天了呢?
万天齐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但那一次,在那样刻骨的绝望中,他发现了自己心底深处的一点怕。
然后,为了掩盖这种怕,他把这一点心绪变成了怨,和恨。
当我们把事情归咎于别人的时候,总是可以格外理直气壮。
腥风四起,万天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丝丝缕缕地往自己皮肤里钻,又似乎只是错觉,真正觉醒的,是心底深处的一头猛兽。
轰然打碎的,是摇摇欲坠的,关着猛兽的栏杆。
若能活着回去,总有一天,我要让自己一声令下,便没有人敢有任何的迟疑。修真界所有人面对的困难,本该由所有人来面对……
而现在,我马上要做到了。
万天齐身形微微一晃,很快被身边的人搀住:“盟主?”
万天齐一摆手:“我没事。”
“盟主多日筹备,为中州仙门之事殚精竭虑,想是消耗得太厉害了,还是下去休息休息吧。”有人劝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
“无妨,这一点小事算什么,怎么可能累到……”万天齐推说道,身体却诚实地表达了抗议,他在精神上畅快的同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意。
于是便改了口:“那我稍微失陪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会儿还有晚宴,诸位自便,自便。”
万天齐深吸一口气,走向混元宗的后院。
他的精神极为亢奋,身体便也跟着轻飘飘了起来,仿佛吃了极乐丹一般——不,比那还要舒畅。
那么多年,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万天齐想。
随之,他又想起了不识相的麒麟阁、天一门等仙门来。
“不识好歹!”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浑然忘了这些门派当初并不是排斥成立仙盟,而是对盟主的权力提出了异议,而且表示崇光阁的樊正清一脉需要避嫌,等当年明庭真人之事彻底水落石出了才能参与仙门公共大事。
“明庭带出来的弟子,怎么靠不住了?也就谢远楼那个白眼狼不可靠,偏生还被那些人护着。”万天齐愤怒地想,况且樊正清素来知晓分寸,这关头不重用,岂不让许多观望的小仙门寒心?
“盟主,你……怎么了?”不知不觉中,身边只剩下了一个手下。他的声音和语气变得有点怪,轻柔如同耳语,贴着万天齐的耳朵就幽幽地飘进来了。
万天齐本来心思颇深,什么都不露声色,这会儿却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心叵测,一个两个都居心叵测!当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呢?!就指着我在前头冲锋陷阵,他们落在后头捡现成的便宜。最好的情况,便是我把邪修杀尽了,自己也力竭身亡了,什么麒麟阁、天一门,全都可以把三大仙门重新洗牌……当人是傻子呢,呵!”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反正有……有人会……让他们倒霉。”万天齐的五官痛苦地挤在了一起,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会让他们倒霉呢?
明明自己带人去杀邪修了不是吗?还有谁能管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呢?
“嘶……”万天齐的表情越来越失控,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心底那么多笃定的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萌生了一些坚定无比的念头。可他,好像有些闹不清楚……
一阵细细的乐声在耳边响起,莫天齐痛苦的表情放空了一下,挣扎了几次后,慢慢地又恢复了平静。
“哦,刚才想到哪儿了?对,秦曜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知又带人去哪儿找灵植去了吧?无缘无故停下半天,难道是把谢远楼也带上了,八成又是那病秧子中途发病了,呵,这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怎么不早点死个干净呢……不……哦,对,他们很快就会死绝了。”万天齐低低道,脸上一片木然,只有眼底深处,偶尔还有微光闪动一下,又很快寂灭了。
四周无人之下就挺直了腰杆,面露轻蔑之色的“手下”随手将一片草叶弹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什么英雄盖世,什么仙界救星,一旦释放了内心最深处的恶,还不是这么不堪。
这些天生拥有无比丰富资源的修士,到底有什么资格禁止他们南修来中州,到底有什么资格嘲笑他们的不择手段?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们失败过一次,这一次,一定要赢。
万天齐依旧在叨叨絮絮,看着他的邪修越来越烦,深恨当初朱先生白白丢失了一支“魔灵”,听说南边又弄坏了一支,导致现在自己手边能有效控制这家伙的东西都没有,草叶吹出来的调子效果差太远了。
万天齐自己与自己较了半天劲,又脑补了无数居心不良的敌人,终于陷入了昏沉。恍恍惚惚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把他推醒了:“盟主?盟主!”
他倏然睁开眼:“什么事?!”
手下神色诡异,缓缓地凑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奇特的语调轻轻说:“底下人来报,南边接近千里瘴的地方,有大量邪修出没,还请盟主立刻带人帮忙解围。”
“邪修……邪修出没……杀!”万天齐眼神一厉。
“没错。”手下又塞给他一大包东西,“只可惜,仙盟初成,底下的人各抱小心思,很容易互扯后腿……”
“他们敢!”这话精准地触到了万天齐的逆鳞,他登时双目圆睁,大喝了起来,又被手下一把捂住了嘴。
“为了让他们更听话一些。”“手下”的声音忽然变得冷酷又强硬,“无论如何,都想办法让他们把这药吃下去。”
万天齐的头锤在胸前,肩膀不停地耸动,再抬头时,浑身都是汗水,七窍一点点渗出了血。
“给他们……服……下。”他嘴角静静地挂下一道血痕,字字带着血腥味。
麻木一片的眼中,似乎有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
那邪修看了他半晌,发现那眼泪终究没有流出眼眶,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暮色四合,秦曜推开门,走到甲板上的时候,整个眼前都是有些晃的。房间内,原本连续赶了几天路都还生龙活虎的妖修,不知经历了怎么样的精神消耗,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发誓他再也不敢小瞧人类了。这麒麟阁的少主明明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没多厉害,但一较起真来,简直能把人祖宗十八代的消息全给挖出来,一个坑接着一个坑,自己踩了一个又一个,老老实实就把自己给埋得严严实实。
老天保佑,明明很多内容都是极西的机密啊,绝对不能说的啊,一不小心被套出自家老大情根深种,钟情一个人类什么的,会不会回去就被抽筋剥皮啊啊啊!
妖修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窒息的,也不确定自己到底透露了多少该说的不该说的东西,更不知道秦曜到底有了哪些猜测,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以后打死不再做送信之类的事了。
希望大王看在这是未来王后娘家人的份上,让自己还有以后可言。
年轻的妖修在怀疑妖生,秦曜敲了敲谢远楼所在房间的门,推了进去。
谢远楼也凭空老了好几岁的模样,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来。两人对视一眼,秦曜说:“我也有些基本的判断,真或假,每人写一张纸条吧。”
谢远楼似是松了口气,点点头。
两张字条同时打开,全都写了一个字:真。
谢远楼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曜目光一凝:“那我们得马上做准备了。”
既然两人都如此判断,就不能有丝毫犹豫了。
“少主……”有手下匆匆赶来,在门口低低道,“仙盟……有行动了。在大规模地召集人马,据说马上便会有大动作。”
秦谢二人心事重重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秦曜道:“知道了,下去吧。”
手下匆匆离开。
“……实在太巧了。”谢远楼沉沉道。
太多的事全都赶在一起来,巧合到让人绝对不相信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哪一边才是真正的、能摧毁一切的暴风雨。
一边是一个身份敏感的妖修,一份难辨真假的信。极西妖修与人修对立那么多年,万一这次是挖了个精妙的陷阱,甚至早与邪修表面对立背地亲如一家,他们听信了信上的话,岂不是千古罪人?
另一边是仓促聚在一起的仙盟,一个可能带着双重身份、或者说早已迷失自己的人。整个中州仙门的中流砥柱都在,万一闹出了大乱子,对于整个中州,同样是万劫不复。
那不相信这信中提醒的他们,同样无颜面对整个苍生。
更有可能,谢远楼就亲手断了师父和弟子唯一的一线生机。
一根头发丝中央悬着千钧重量,瞬间就要绷断。
两人生生被逼到了极处,眼底所有的激烈的挣扎最终凝成了雪亮的剑芒:“那就动手!”
“把你手上的凝神丹全部给我。”谢远楼果断地起身,不顾一瞬间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随手扯过剩下的半株青芝仙草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让人去一趟逍遥谷,送我的亲笔信。我自己去一趟崇光阁。”
当然,不是有樊正清在的那一半崇光阁。
秦曜深深地看他一眼:“我回麒麟阁召集所有人马,立刻赶去南边支援,也会使人去找白长宵,尽量说服他出手。”
谢远楼匆忙一点头,丢下一句“注意安全”便要往外跑。
忽地被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话到一半忽地消了音,有些愕然地发现秦曜眼中刻骨的痛楚,“你……你怎么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这般失态并不是因为眼前的抉择太过困难,所下的决定有太大风险,而是……与自己有关。
至于到底是什么,谢远楼当然不傻,这次醒来后便清楚意识到了的。只不过始终少一点契机,也就终究没有多往深处考虑。
毕竟拖着一身伤还忙忙叨叨的,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这一拖,就到了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时候了。
而另一个人,显然再也忍不住了。
抓着谢远楼胳膊的手越收越紧,秦曜的表情越来越失控,隐藏在平静和决绝表面下的害怕和深情破开一个口子,从眼中泄出,几乎要将谢远楼整个淹没。他忽地深处双臂,贪婪地大力拥抱了谢远楼一下,随即一偏头,灼热的唇就贴上了谢远楼略有些苍白的唇。
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在心中最挣扎最沉重的时候发生了,两个人心头都沉到不行,偏偏在这种时候,有一种炙热的情绪,又爆发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他们是彼此所有的勇气和心念,他们……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
甚至没有时间多缠绵片刻。
秦曜吻得大力,分开也干脆利落,只盯死了谢远楼,似乎恨不能将他的一根头发丝都记到心底:“我爱你……一直爱了这么多年。”
“你……知道就好,尽量活下去。”
谢远楼原本苍白的嘴唇带了一丝殷红,脸上也爬了一丝久违的红,他看了秦曜一眼:“你也一样。”
“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远在庆南楼。
无数的鸦群自林中密密麻麻地扑出,眼睛通红,爪牙尖锐,个头奇大,猩红的眼中带着瘆人的光芒,见了活物便前赴后继地扑上来。血肉横飞,鸦羽遍地,但它们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和害怕,依旧源源不绝地往外冒。
南边的小仙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刚开始简直吓得不行,一个两个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莫天安一众一面奋勇杀乌鸦,一面嘀咕:“这不可能呀,明明我们在附近晃悠了这么久,哪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大一群乌鸦来呢,真是邪门……”
话没嘀咕完,屁股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窜到了身后:“还有心思开小差!小心鸦群活撕了你!”
“嘶……”被小人这么一吓唬,莫天安真的差点被乌鸦叼走一块肉,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场子,有些抱怨的回头看了那自称明庭真人的小人一眼,“我说真,真人啊,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不?”
“那是你该反省一下自己修为太浅,连人近了身都不知道。”明庭真人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手中长针似的袖珍小金剑一闪,一瞬间刺穿了一串气势汹汹的黑鸦,“何况我这还根本没有掩饰行踪呢。”
说毕,用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字作为总结:“废!”
莫天安:“……”
他近乎有些恍惚地想,这货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明庭真人,传说中近乎完美的明庭真人怎么可能嘴巴这么毒?跟自己幼时的记忆也完全不搭呀……
他做梦似地又看了一眼那不停挥舞的小金剑,又不那么确定了:这炉火纯青的剑技,除了明庭真人,还有谁能使出来?恐怕连公认深得明庭真人真传的谢远楼也到不了这水准吧?
虽然能力还弱,但出手丝毫不差,连力道都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明明是杀伐自如,偏偏还能让人从中看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来,也只有明庭真人了吧?
“前辈,您的身上……?”莫天安终于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他刚见到这小娃娃时,只觉得稍微亮眼一点,金光是完完全全内敛到了身体里的。
但现在,随着小人不停地四处游走指挥,金剑不停地四处“串鸦”,身上的金光竟是越来越盛,逐渐有种灵力不住外溢的感觉。
明庭真人反手弄死一只巨型乌鸦,洋洋得意地挽了个剑花:“怎么样,很有魅力吧?”
莫天安:“……”
他有些忧虑地看了明庭真人一眼,再看看铺天盖地而来的乌鸦,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劈杀鸦群的力道愈发勇猛了一些。
“啧,有力气不懂得好好使,”明庭真人没等来回答,无趣地耸耸肩,吐槽,“这要是在崇光阁,屁股早就被我踢烂了。”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坛子带着呼啸声砸开鸦群,迎着明庭真人的脑门就砸了过来。
“哇——我说你这只死狼,对老头子我有什么意见不能好好提?再意难平寻个好时候打一架也是奉陪的,干吗要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出阴招啊?难道你真以为这么巨大一个物体可以成功暗算到我吗?不存在的告诉你!”明庭真人一面哇哇大叫,一面姿势娴熟地接住了摊子,顺手在泥封上一拍,细细的小胳膊一举一倒。
香洌的灵酒顿时流了出来,明庭真人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身上的金光淡下去一些,他舒服地出了一口气:“爽!”
封钦在这些天里莫名消瘦了许多,他双手一放一收,空气中一阵灼热,一道红光连成了弧线,将一大片乌鸦圈在了中央,烈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乌鸦难听的惨叫和焦糊的味道同时散了开来,让人一阵皱眉。
他们四周倒是瞬间空了一大片。
封钦也懒得跟明庭真人这话痨多说,只硬邦邦丢下一句:“老胳膊老腿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重生一下,倒是悠着点,再出点岔子,可就大罗金仙也没辙了。”
“得啦,一个两个的都说什么酸话呢。”明庭真人继续灌了自己满肚子灵酒,撇撇嘴,“老头子压根就没想过还能重见天日,多活一天就是赚到,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随即又看了封钦一眼。
封钦换了个方向,如九幽爬上来的厉鬼一般,面无表情地收割着一茬又一茬乌鸦的性命。饶是这怪异的鸦群根本不怕死,也是有一种本能的对无法逾越的高山的畏惧感的,一时间动作都缓了不少。
但明庭真人看得出来,这不是封钦能力的巅峰。
甚至说,相比他们初见,还要削弱了不少。
明明灵丹灵酒一直毫不间断地补着,脸上的肉却一直在掉,这骄傲极了的狼妖这些天都不怎么敢跑去见陶泽安了。
这是有些出乎明庭真人意料的。
封钦对自己,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狠。
小小的人脸上露出了几许老人才有的动容和感慨,摇了摇头:“这世上,又有谁真正活得容易呢?”
封钦耳朵动了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愿你成功。”明庭真人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飘然远去,一瞬间又出现在了另一个战场,“这里这里……怎么守阵的呢?灵植师,灵植师你个蠢货,这里这里!小心!你跑动的时候捂着脑袋一点行不?留神被乌鸦嘴直接开瓢了我可没时间救你……”
没一会儿又喊道:“小陶子,小陶子!天黑啦,轮到你注意力集中的时候了!”
陶泽安按着明庭真人的吩咐,压根就没关注这鸦群带来的混乱,撑着一个结界,四处种着曲水莲。这种一听名字便需要质量极高的活水中才能种出的莲花在他手中青光的闪动下,愣是在无水的土壤中发了芽,又很快抽长,开出了亭亭洁白的花来。
摇曳生姿,暗香浮动。
庆南楼楼主和灵植师他们那边已经手忙脚乱地将结界布好,这香味一丝一毫也没能传进混战中的诸人鼻中。
却不包括外头想要趁着混乱偷偷进来的人。
数道灰色的、近乎透明的影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靠近,贴着树木的边缘游移,正自暗喜所有人都被鸦群攻个措手不及间,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都软麻,很快地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紧接着,他们更加惊恐地发现,他们如影子如流水般毫不起眼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身体的轮廓越来越明显,最终毫无遮掩地在树旁显了原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陶泽安拎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一点也不肯多浪费自己的灵力,在林间飞快地穿行,露头一个扎一个,跟切冬瓜似的无比流利。
百忙之中不忘回自家祖师爷一句:“放心吧,守着呢!”
明庭真人坐在一根小树梢上,翘着脚丫子喝光最后一口酒,把酒坛子往下一砸,成功砸破了一个刚现形的邪修的脑袋,心情不错地夸了一句:“不赖,不赖,看来阿远收徒的眼光也还行,快赶上我了。”
陶泽安:“……”
“来,再给我点灵酒。”明庭真人又吆喝了一声,手中金芒一闪,一剑把一个试图偷袭的“半影子人”刺了个对穿。
陶泽安也遇上了两个影子人孤注一掷般的攻击,因着曲水莲香气的帮忙,解决起来倒不是太费劲,他从空间拎出一坛最好的酒,循声丢出去:“师祖,悠着点,别敌人没打跑,自己先醉过去了!”
“切,小看你师祖了吧……”明庭真人开开心心地再次拍开泥印。
一气喝了大半坛酒,他身上摇摇晃晃的金光终于凝实了一点。他长出一口气,从树梢上起身,稍稍几个跳跃,又落在了鸦群最密集的地方。
陶泽安一人守着一大片地方,手上忙得够呛,没看到这一点小小的细节。
“师父,快点来吧,你亲爱的徒儿需要救急呀。”他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嘀咕,“顺便极西的妖兽也该出发了吧?植物妖呢……都快些快些再快些……”
南边,邪修收拾好封钦等人逃亡时弄出的烂摊子,气氛也是凝重到了极点:“明庭这老家伙竟然还能跑掉,我们的底牌马上就要全面暴露了,一定要赶在那之前自己揭开,掌握主动权。那药呢?给仙盟那些饭桶喂下去了吗?”
一面背面雕刻着狰狞兽纹的青铜镜中,有人恭恭敬敬地冲着主店的尊主们行了一礼,抬头时赫然便是以万天齐亲信的身份时刻陪伴左右的那个:“尊主们放心,万天齐早已为发芽的魔种深深控制,完全摆脱不了。”
南修用了无数精力,终于研制出这种针对顶级修士的大杀器,以鲜血开道,拼着无数南修的血肉之躯,愣是将“种子”种到了中州,就等着收获这一天的到来。
他们耗费心血无数,当初只成功了一个半人,便是一个万天齐和半个明庭真人。明庭真人过得太潇洒,心绪波动太小,最多也就偶尔苦恼一下门下的大弟子樊正清天赋不够又太过争强好胜,这魔种也就发育得缓慢异常。偏生他又无比警觉,一发现体内有东西失控,而且明显会酿成大的祸灾,竟是毫不犹豫地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弃。
在第一次失控的当口,便选择了横剑自刎。
简直是让所有南修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地位的人物,说放弃生命就放弃,真不是逗人玩儿么?
而万天齐就正常多了,他有过剧烈的挣扎,也有过深刻的怀疑,尝试过各种挣脱的法子,但他的内心有恐惧,这种恐惧让他迟疑。迟疑上多一天,内心的恐惧就愈发扩大一分,最终,魔种滋生出来的藤蔓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当蜘蛛收紧最后一根丝,猎物就再也无从抵抗。
他们与明庭真人的元婴纠缠多年,最终谁也奈何不了谁,南边的资源越来越枯竭,已经快要支持不下去了。避免内乱的最好法子就是外扩,可南修的本事还不够,手上的杀器不够,哪怕多出来一个万天齐,也根本无法与中州那么多大小仙门相抗衡。
于是只能命令万天齐离间各派抓紧权力的同时,铤而走险,对着封钦出了手。
由中州仙门各精英出手,又是偷袭的手段,自然不可能失手。封钦重伤濒死,魔种也顺利扎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就这样成了,有极西万妖殿的无数狂暴妖兽,这次再无人能敌时,明明都快没气了的小幼狼不见了。
就这样在荒郊野岭,凭空消失了。
毕竟远在南边,不能时时盯着,那帮愚蠢的中州修士竟然放走了山上的活人。消息传来时,南边的几个尊上简直快要气死:为什么不屠尽所有活物,绝地三尺把那狼妖找出来?!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罢了,那次行动虽有万天齐、樊正清组织,毕竟也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是做不了太出格的事的。
反正魔种已扎根,剩下的,就慢慢看时间酝酿好了。
总有一天,极西厉害无比的王,会丧失所有神智,只听他们织就的幻觉。
然后,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人,带着一只脸色臭臭的小幼狼,生生地破坏了他们精心策划了多年的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