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阿拉贝拉定制的眼镜设计图已经送交工厂,但就算是加班加点,制造出来再快也得两三天或者三四天时间,而在此之前,大家希望阿拉贝拉可以一直戴着眼罩,不要摘下。
这听上去是很简单的事,只要阿拉贝拉乖乖听话就行了,但说起来简单,谁能保证她这几天的心境能一直保持平和?摘下眼罩太容易,任何一点儿想法都可能促使她偷偷这么做,毕竟她从娘胎里失明到现在,终于能看到光明了,万一她怀着侥幸心理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呢?
她的情况跟凯瑟琳差不多,凯瑟琳经历了被恶魔附身的噩梦,因此被米雪附身的体验绝不能太糟糕,否则连续两次的心理阴影足够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令她拒绝再被附身,或者即使同意第三次附身,但潜意识中肯定会有抵触情绪……同样的,阿拉贝拉第二次看到这个世界的体验,一定不能像第一次那样糟糕。 虽然阿拉贝拉承诺了不摘下眼罩,但大家不敢大意,还是要24小时盯着她,防止她异动,当然如果把她捆起来就肯定没问题了,但大家宁可受累,也不愿让她受到这种委屈,不能因为她没做过的事而惩罚她。
要知道,她不仅仅是做出了承诺,甚至还在十字架前立下了誓言,绝不擅自摘下眼罩。
路惟静每天一早一晚,至少两次检查阿拉贝拉的身体状况,以防发生急性排异反应,配型结果是阴性,但这不代表一定不会发生排异反应,只能说机率很低。
除了江禅机之外,知情者都希望这双来自莉莉丝的眼睛能够成功的成为阿拉贝拉的一部分,因为这双眼睛可以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强壮,里面的神经和血管千锤百炼,甚至经历了来自万米高空的坠落,受损然后恢复,每恢复一次,神经纤维和血管壁就会变得更加强壮,只有这双眼睛才可以让先天失明的她最大程度地获得视力。
国内外的眼科专家们也很关心阿拉贝拉的术后恢复情况,他们没有路惟静的能力,但随着医学技术的发展,迟早有一天普通人的眼球移植也会成为可能,而那之后,阿拉贝拉的术后恢复情况就会成为宝贵的病例。 不能摘眼罩肯定会带来一些不便,比如洗澡受限制,甚至洗脸只能用湿巾擦,但摘下眼罩闭着眼睛的风险比较大,谁也不敢让阿拉贝拉尝试,好在顶多也就几天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到夜里就将病房的窗户拉上厚窗帘,这样就算她在睡觉翻身时眼罩脱落,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
在大家提心吊胆的轮流看护下,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在术后第四天时,好消息传来,这副加班加点制作出来的眼镜终于完工了,并用最快速度送过来了。
江禅机以为这副眼镜会是VR眼镜或者泳镜那样的全包裹式,将眼睛周围完全密封起来,不过实际上它更像是边框稍粗的普通眼镜,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内部隐藏着很多精密的电子零件,镜片是平光的,但是稍厚,听说是双层镜片,中间灌注入某种可以在微弱电流驱动下发生变化的气溶胶。
他们先戴上试了试效果,发现戴上之后,就像是变成近视眼似的,而且是1000度上的高度近视,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只有将物体拿到眼前二三十厘米的位置才能看得清,离远了连是人是鬼都分不出来。
最棒的是,镜片的模糊效果是可以调节的,以后等阿拉贝拉适应了这个距离,还可以将默认视距延长,变成四十厘米、五十厘米、一米,等等。 至于眼镜没有将眼睛周围全封闭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江禅机以前没戴过眼镜,戴上之后就发现,从镜框周围漏出来的区域本来就是一片模糊,人视线的焦点在视野边缘区域是无效的,人眼球没那么大的转动范围。
像这样跟普通眼镜差不多的眼镜,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戴着它出门,也不用担心路人像看傻子一样围观。
同时,路惟静这几天考虑到实际情况,还额外追加了一个需求,跟这副眼镜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几副特制的……隐形眼镜,但正常的隐形眼镜是帮人看得更清楚,而这几副隐形眼镜戴进眼睛之后,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这是为了方便阿拉贝拉摘眼镜洗脸、洗澡、睡觉的需求。
等在场者都新鲜了一遍,路惟静让阿拉贝拉闭上眼睛,然后给她摘掉了眼罩,戴上了眼镜。
“来,睁开眼睛试试吧。”路惟静说道。 阿拉贝拉这几天一直是佯装平静,实际上心情从没真正地平静下来,每天夜里都做噩梦,这也可以理解,任何人处在她的位置上,心再大也没办法一切如常。她既急切地渴望尽快适应新的眼睛,和大家一样获得正常的视力,又对她看到的世界充满了恐慌,心情矛盾到了极点,甚至有几次自暴自弃地想摘下眼罩,幸亏她看重承诺和誓言,以及大家看得严,她才悬崖勒马。
现在她的心情也极为紧张,几天前看到的一幕幕画面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闪回,她的大脑也对画面进行了更加离奇的加工,愈发可怕,她想睁开眼睛要下莫大的决心才行。
她一边在心里大声祈祷,一边睁开了眼睛,她已经预想了最可怕的画面,但令她惊讶的是,眼前看到的画面竟然跟几天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正如其他人戴上眼镜后看到的效果,她睁开眼睛之后,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只有面前路惟静的脸,其他东西全都非常虚幻而模糊,而且距离越远就越模糊。
只能看清路惟静的脸,因此她的视线和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全都集中在路惟静的脸上,大脑被迫忽略了其他东西,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解决双眼独立成像而造成没有立体感和距离感的问题,反正她伸直手臂连指尖都看不清,立体感和距离感又有什么用? 尽管她看到的依然还是倒像,依然没有色彩,但情况已经大为改善,一次只专注于一个东西,避免看到的东西太多令她无所适从。
“怎么样?”路惟静见她盯着自己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路医生?”阿拉贝拉试探着问道。
“嗯?”
“不,我是说……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阿拉贝拉伸出手,指尖接触到路惟静的脸,轻轻沿着脸部的轮廓滑动。
这时,她就清楚地认识到,原来倒像就是这个样子,因为她指尖传来的触感明明是往下滑,她看到的画面却是手指在往“上”滑,触觉与视觉必然有一个是骗人的。
她试着将看到的路惟静的脸通过想象来“倒”过来,但这对刚能看见世界的她而言太过困难,她大脑负责视觉的区域根本没学过这种技能,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婴儿可能也是这么学会将倒像看正的,他们的小手接触到父母的身体,然后发现抚摸的方向与看到的方向是上下颠倒的,慢慢认知并适应了这一逆差,大脑越来越熟练地处理这一过程,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几岁的孩子刚学习数学,1+1=2需要想想才知道,还需要掰手指,偶尔还会算错,而再长大一些,1+1=2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已经不需要再思索,大脑已经将这个过程简化和固化了,大脑将看到的倒像处理成正像也是经历了类似的过程,看一眼,就是“正”的了,就像1+1=2那么天经地义。
路惟静稍微偏了偏头,与旁边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的视线里都充满了惊喜与激动,光是看到阿拉贝拉的反应,就知道这个办法成功了。
路惟静掏出小手电,凑近拨开阿拉贝拉的眼皮,检查她的眼底情况,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要说有问题,那只有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就是这双眼睛里几乎看不到血丝,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双眼睛屡屡受损又复原而变成超级强健,只能说——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情况不错,那么接下来,你就戴着这副眼镜,慢慢适应这个世界吧,不过最好还是留在校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等你把日常用品都能认清楚,再考虑出院的问题。”路惟静关上小手电,欣慰地笑道。
“好了,我把她交给你们了,如果有任何问题就去找我,我去办公室里写报告,那帮家伙早等得不耐烦了。”路惟静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国内外的同行们。
路惟静一离开,大家就激动地想围过去向阿拉贝拉表示祝贺,但江禅机赶紧横起手臂拦着,“等等,一次一个,别着急,又不是抢着吃肉。”
大家一下子还没适应,不过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就应该成为大家与阿拉贝拉相处的原则,每次尽量只让一个陌生物体出现在阿拉贝拉的视野范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