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琉璃顿时一怔,温润和煦的面上再也保持不了那份独属他的从容。笑意一点一点的褪下去,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哼声。
然而,苏亦彤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看着他,将笑不笑道:“怎么?丞相无话可说了?”
“臣不敢。”琉璃拱手,态度仍是一如既往地恭敬。“既为臣子,定是不敢高攀陛下,方才是臣乱言了。”
他这话就等于是回答了。
挑了挑眉,苏亦彤状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疲惫道:“时候不早了,诸位爱卿今晚是打算在正清殿过夜吗?”
大臣们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闻言不由一愣,齐齐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丞相琉璃。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善了肯定是不行了。为今之计,他们唯一能全身而退的法子便是在皇上与丞相之间做个选择。
只是,这个选择事关他们的生死,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前有天子,后有丞相。
往前一步是锦绣繁华,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横行官场多年,他们又怎会不知,在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腌臜污秽的朝堂,又有几人是干净的。一旦他们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被人宣扬出去,饶是天子也保不了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能选的,只有同流合污。
想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剩下的话便无需琉璃开口了。登时,立刻有大臣跪地恳求,声音朗朗道:“还请陛下给都城百姓一个交代。”
“还请陛下给都城百姓一个交代……”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正清殿中便跪满了人。
苏亦彤冷眼看着众人,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不可遏道:“好,你们好得很哪!”
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帝王竟是连个丞相都比不过!
危险的眯起了眸子,她一字一句道:“丞相琉璃不尊君主,以下犯上,实乃大不敬之罪。遂,自今日起,朕便革去他丞相一职,回府闭门思过两个月。”
后面的一句话,苏亦彤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若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对决,她也不会恼的这么厉害。可偏生琉璃是个肆意妄为的主,不仅对她的重重施威毫不放在眼里,竟还胆大包天的把朝中一众大臣都给卷了进来。
“陛下。”她这话一出,立刻有大臣跪趴着求情道:“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切不可因一时之怒而牵连丞相。”
“牵连!”冷笑一声,苏亦彤意味深长地看了众大臣一眼,半是嘲笑半是讥讽地道:“别以为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朕不知道,朕告诉你们,就你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陛下。”眼见着苏亦彤因怒火攻心,愈发语无伦次起来,君陌殇连忙打断她道:“您既然已经定了丞相的罪,不如就先饶了诸位大人。”
“连你也要帮他们求情?”面色缓和了些许,苏亦彤看着他没好气道。
“陛下,得过且过。”君陌殇难得严肃地劝解道:“臣相信诸位大人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会做出此等举动,所以,您大人有大量……”
“罢了罢了……”甚是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苏亦彤低声道:“朕明日一早还要同摄政王赶赴洛邑查勘灾情,诸位爱卿若无要事便先退下罢。”
说完,她朝着众人挥了挥手,已是不愿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
然而,她这话音方落,殿中便有不少大臣厉声阻止道:“不可啊,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这样屡次三番的丢下朝堂亲涉险地,臣等实在惶恐。”
心中最后的一点耐心也被耗尽,苏亦彤睁开眼,不耐烦道:“惶恐,惶恐,除了说这些你们还会说什么。有能耐你们倒是主动请缨啊!但凡你们有本事有魄力,朕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吗?”
一字字一句句,见缝插针,直堵得那些还想劝谏的大臣当下闭了嘴。
洛邑与汴州之事,他们虽久居都城,不曾亲眼所见,但真实情况他们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正如苏亦彤所说,若她不去,那该去赴险的人便会是他们。而他们身在朝堂多年,深知各中缘由,又怎会在明知前方是死路的情况下,自己跑去送死?!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个人坐上那把龙椅罢了,与其送命,倒不如更换天子,保他们一世荣华。
“怎么不说话了?”苏亦彤沉着脸继续道:“哑了?死了?”
“哎!”忍不住长叹一声,风飞翼无可奈何道:“陛下累了,你们都退下罢。”
“是。”
摄政王开口,又岂敢有人不从之理?当下,大臣们便对着高台上的二人行叩拜之礼,连忙告辞离开。
转眼间,整座大殿中就只剩下君陌殇,风飞翼,琉璃,苏亦彤等四人。
风飞翼慢步踱到苏亦彤身前,在君陌殇那快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柔声问道:“可是累了?”
“是有点。”张嘴打了个哈欠,苏亦彤困倦地朝风飞翼伸出了双手,小声呢喃道:“我困了,你送我回去。”
勾了勾唇,风飞翼应道:“好。”
两人这一番轻声细语,看似寻常,可落在君陌殇眼中,却都变成了咬牙切齿。
“我送她回去。”
就在风飞翼的手快要够上苏亦彤腰间的衣物时,君陌殇突然出手把风飞翼往后一推。
身子一个不稳,风飞翼踉跄着直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不悦地皱了皱眉,他冷声道:“君陌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君陌殇头也不抬,伸手抱起昏昏欲睡的苏亦彤,看着她恋恋不舍道:“可我都把她让给你了,就算让我抱她这一会,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说这话的时候,他刻意避开风飞翼投过来的视线,接着道:“风飞翼,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明明失忆之前她还说爱的人是我,可……”
话说到这里,他已是哑然失声。
归根究底,终是他有错在先。若不是他无理取闹,自以为对她的保护无人能及,又怎会害她摔伤脑袋,导致失忆。
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伤心也好,不舍也罢,她对他,都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眸子里的星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苦笑着抱着苏亦彤往殿外走,经过琉璃身侧时,琉璃终是没有忍住心底的疑惑,问道:“大将军莫非也是?”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并不直白,但君陌殇还是很快就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步子一顿,他转身看向琉璃,不客气地道:“这么晚了,丞相还不打算出宫吗?”
琉璃一怔,反应慢半拍地道:“大将军……”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君陌殇直言不讳道:“本将军虽然不知道丞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是……”他定定的看着琉璃,一字一句道:“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必百倍还之。”
“……”琉璃字斟句酌道:“大将军严重了,本相对皇上一直是敬重有加,又怎会……”
“那就好。”斜他一眼,君陌殇半点不给面子地道:“希望丞相能够永远记得今日之言。”
说罢,他便大步朝着怡和殿走去。
风飞翼好几次想要把苏亦彤从君陌殇的怀里抢过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所说有理,便这么任由他抱着苏亦彤走了。
顿时,寂静的大殿中就只剩下他与琉璃两人。
月下烛火暗淡,落了满地剪影。
琉璃转眸看向风飞翼,似讽似笑道:“摄政王容颜倾城,不知令得这天下多少女子倾心,”说到这,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道:“可若是让世人得知,便是风华绝代的摄政王也难免世俗情爱变成了个断袖,不知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那又如何?”风飞翼道:“在本王看来,纵是成了世人笑谈,都不及她伴在本王身侧片刻。”
“什么?”琉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摄政王你……”
“想必丞相应是从未尝过情爱罢?”勾唇一笑,风飞翼似回味地道:“如情爱这种东西,唯有入骨才知相思为几何,丞相若是好奇,不如也去寻个人试试?”
话中玩味不言而喻。
琉璃讷讷半晌,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摄政王说笑了,缘分之事,不可强求。”
“也对,”风飞翼揶揄道:“如丞相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又岂是一般女子能配得上的。”勾唇一笑,风飞翼客气的朝琉璃拱了拱手,告辞道:“明早还要赶路,恕本王就不奉陪了。”
琉璃目送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不知怎的,脑中忽然闪过苏亦彤那张狡黠天真的笑脸,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呵……”自嘲一笑,琉璃走出正清殿,抬头看向那皓月当空,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是一阵风吹来,便散了个无影无踪。
明月朗朗。
琉璃也不知自己在正清殿前站了多久,待到殿中烛火一一熄灭,殿门被人轻轻合上,他这才似从梦中仓惶惊醒般,手往额上一抹,竟全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