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叶小叶修炼之余,在东山的漫步,不止是五里一徘徊,五十里都不止。
五百里还差不多。
而且每一次的漫步路线,也都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下来,漫延数千里方圆的东山,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庭园”。
《东山山水记》
《东山草木状》
《东山鸟兽鱼虫论》
《东山草木及本草概述》
……
围绕着东山,叶小叶又或者说许广陵做了很多的功课。
说是功课,其实也只是休闲和消遣而已,并不怎么经心着意。
但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下来,一点点的认识,一点点的分析和研究,慢慢地积累下来,让他自然而然地,就对整个东山都熟稔于心。
如果说上面的那些功课只是消遣,那么关于叶小叶这个身体的自身的功课,就是非常地认认真真的了。
《说凝元》
《说玄关》
《说开窍》
《关于凝元、玄关、开窍的“三位一体”论》
《论人体的生成演变与气血的关系》
《论“窍”》
《何为“一元”,何为“真一”》
……
这里的每一份,都是大功课。
而当叶小叶一路走过,终于以接近完美的方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以说,这每一份功课拿出去,都足以石破天惊。
但实际的情况,除了自印自证之外,也只能是束之高阁。
不要说拿出去放之于这普通的尘世之间了,就是凌霄宗,暂时,也承载不了这些功课。
嗯,换个说法,不是凌霄宗承载不了,而是以叶小叶明面上的身份,承担不下这些功课所蕴含的分量。
那是一位大宗师辗转三个世界的结晶。
那是一个生命真正地经历了三个世界然后遭遇了三种不同的“轮回”之后所凝聚的道果。
那其中,更有着鉴天镜这个不可名状之存在所结下的因果。
就以最近的项目“千元丹工程”来说,如果没有鉴天镜在第一世打下的底子,任凭许广陵如何非凡,试图以区区大宗师的能力就进行这个计划,也只能说是自取其辱,纯粹妄想。
这或许是“神”才能企及或者说窥得的境界。
综合而论,也所以,虽然关于叶小叶的功课目前只做到了这个世界修行体系的“入门”以及“人阶”的高度,而且“人阶”的最后一步还需要接下来的再印证。
但就这么点的高度,真要拿出去,是足以让这个世界“天阶”甚至更高阶的修士惊心的。
关于这点,许广陵并无半分自得之意。
大道之中,谁人能够自得。
因为修者之行,自始至终,从来就不是与人争、与世竞,而是在光阴的长河中,与造化落子,和天地对话。
造化说你输了,你就是输了。
天地说你不对,你就是不对。
舍此而外,其它所有的赢,所有的正确,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
从这个角度和立场来说,哪怕已经辗转三世,目前的许广陵也只能说是一个新丁。
这个新丁刚刚上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或者,勉强可以用《道德经》中的一句话来形容:
豫兮,若冬涉川;
犹兮,若畏四邻。
所畏者非人,所怯者非地。
其畏其怯、其敬其仰者,是大道,是造化。
……
99%。
是来到了又一次与大道和造化庄重对话的时候。
这种对话很朴素。
朴素的意思是,如果你做得不错,那自然就能得到相应的嘉奖,绝不用半点担心嘉奖的不会兑现;与之相应的,如果你做得不好,那也绝不用怀疑,某些不测的结果,一定会来!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把这个境界叫做“生死境”。
一步之间,定决生死。
如一独木桥,连接两岸,彼岸是生,此岸亦是生,而连接此岸与彼岸两者之间的,则是生死难判。
来到此间,面对此桥。
走,还是不走?
这一问其实没有必要。
在无垠的时间和空间之中,凡为修者,面对此况,不论是多少数目的修者,又有几个,会选择不走呢?
或有犹豫的。
或有进退两难枉费岁月的。
但最终,应是99%以上的修者,选择了大胆地义无反顾地跨过从99%到100%的这一步,然后开启新一轮的从0%到100%。
当然,也可能没有新一轮了。
但那又如何呢?
与造化落子,赢固可喜,输亦欣然。
欣然的不是输,而是欣然于我的生命竟是如此之大胆,如此之无畏,敢安然地以一个畏怯敬仰但最终平等的身份,站在造化面前,与之落子。
这大胆本身,就已值得拿生命去高歌或祭奠。
……
第一世时,许广陵完全是在懵懂之中,跨过这一步的。
结合后面两位老人以及君长安和沈欣的情况,许广陵对自己当初的行为和结果只能是一个评价。
命好!
而这一次,是第三次。
轻车熟路?
不!
第一世也好,第二世也好,这第三世也好,走的全都是陌生的、不同的路。
前面是一个独木桥,是一道险关。
这我知道。
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一次的独木桥,这一次的险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以及,我能不能再一次地走过。
这一步,叶小叶没有急切地走。
他要调整,他要休憩,然后集全部身心,以最大的知和力,下好这一局。
这个调整,叶小叶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里,他放下了修炼,而只任一身百千万之窍自行运转,其或蛰或振,或动或静,皆由其自主,而他的心神意识不做半点干涉。
叶小叶做什么?
说做什么,其实也没做什么。
就是看看日出日落,赏赏月圆月缺,有时看看流水的或缓或湍,有时也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这东山天上的云,因为季节的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静着的,就那么安静地飘浮在天空,大半天地动都不动一下,像一朵朵大的棉花糖。
不过,慢慢地,那“棉花糖”终于是开始慢慢地动起来了。
不止天上动,地上也在动。
流水的姿态都不一样了,而草木的生长,更是开始步入了一个不一样的节律。
春天来了。
又一轮的春天!
而值此天地皆转万物俱动的时刻,叶小叶却在一次仪式性的沐浴之后,悄悄地潜入了数百米深的地下,开始“冬眠”了起来。
此一行,生死难测。
要不要在此之前,把《东山草木及本草概述》等功课拿出来,交于温东华,嘱其发行,作为来到此间的唯一一点痕迹呢?也算是为这个世界稍微添点小福利。
如果万一不测的话。
这个念头曾闪过叶小叶的心头,不过只是一闪,也就过去了。
然后他就莞尔一笑。
正如苏东坡那句话所言,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所以最终,他留给温东华的只有一句话:
有事,将行。或有未归,勿念。
……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和云华、温东华及五云城其他百多个修者的邂逅,大抵能算得上是“桃李春风”,而异日他年,若再不闻斯人消息,某个或某些夜雨时分闲暇及梦回时刻,他们会不会想起,来自江湖又去往江湖的某个人呢?
应该会的吧。
毕竟也算是参予以及部分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而如果真的不测,这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了。
叶小叶又想起远在凌霄宗的诸多人等。
与他隐隐有“忘年之交”的三位大佬。
与他有着“君子之交”的太苍月和纪飞妍,还有广清。
以及广和还有风浩然宗平青弧等人。
最后,就是这一世的生身父母了。
宗门已经有着安排,他们此时多半已经从绝灵仙海来到外界了,就算没有他,一世平和到老,应也无忧。
而且来到这外界,大概率还能再有个孩子。
甚至不止一个。
……
这一世的际遇与痕迹,自出生起,大大小小的所有,俱都在之前这段调整和休憩的时间里,如流水一般,流过叶小叶的心头。
也是许广陵的心头。
此一行,再不分叶小叶和许广陵。
这一步的跨越,参予的既是叶小叶,也是许广陵。
因为是完全的、彻底的天人交互。
若失败,叶小叶这个身体固然是飞灰烟灭,而许广陵这个大号,也一样会被注销。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世界“生死境”这个名称,其实是相当恰当的。
于许广陵兼叶小叶而言,这既是小小的“生死境”,也是大大的“生死境”。
这一局,身也交付,心也交付。
若赢,赢得所有。
若输,输却全部。
“小天,不知道你还在不在。”
“权当你还在。”
“我也相信你还在。”
“若造化这般轻易地将你毁掉,那也太过暴殄天物,对吧?”
“我希望你安好。”
“你也祝我一句吧。”
“因为假如这一关过不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开了三百多个主窍,两千多个副窍,一万多个又副窍,我感觉我这一次玩得稍微有点大。”
“这次的难度,远不是第一世时可比。”
“要难多啦!”
“小天,听到没?”
“我需要你的祝福。”
“好了,不多说了,我要开始了。再见或者不见,我希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