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蜂很快又恢复了工作,
五人小队穿过石隙,在山中蜿蜒绕行,攀岩穿林,四周景物不断变换,直到眼前倏然一亮,走入一片花田。
那蜂儿到了此处,便在瓶中上下翻飞,不再指明方向。 庆云换了几次位置,结果都是一般,不由叹道,
“看来,此处就是这种蜂儿平日聚集的所在了。”
此时并非花季,因此眼前虽然是一片广袤的花田,举目却是一片绿油油。
田里的种植物很单一,在每株茎叶的高处,都托着一颗毛茸茸的绿色果实。
元纯陀见那果实可爱,摘了一只,掰开来正要凑在唇边去嗅,却被孟珺婷拦了下来, “看这果形和一地红泥,此间种的,应是虞美人。”
胡世玉摇了摇头,
“不,比虞美人更可怕。
这是断肠草,又称魔鬼花。”
这两个称呼都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元纯陀隐约便觉得那果实也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忙甩掉手中的绿毛怪,乖乖躲在了母亲身后。
断肠草,便是后世所谓罂粟,
是自西域传入的品种,与中国土生的虞美人本是近亲,只是植株内生物碱的含量还要略多些。
魏晋文人喜将虞美人果实捣碎,与五石散和酒同服,渐成吟糜之风,败坏朝刚风纪,终致五胡乱华。
因此北魏太武之初,便明文禁止种植断肠草,虞美人和火麻。 胡世玉眼见面前诺大一片断肠草田,一眼望不到边,心头大为不快。
只是眼下还有正事,他没时间与这花田纠结,举目四下打量着,是否还又什么办法可以寻到小充华的踪迹。
“喂,呆子,你在看什么?”
元纯陀与庆云已经十分熟络,他见庆云举双手围了个框,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得,忍不住揶揄道。
庆云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 “我感觉,这片花海是聚气的明堂。
山中缺水,所以宅主用了绿植旺水气,这附近,应当有人居住。”
“哎?你还懂风水?”
庆云被纯陀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答道,
“略懂,略懂。
这明堂应是盆地,四面高,中间低,因此我们很难看到远处的阳宅。
此地无水,只宜望风,
根据我的测算,这阳宅,应是在那边。”
庆云伸手一指,元纯陀抢先便冲了出去。
反正胡都督和自己的老娘都还没个主意,倒不如先按那小子说得试试。
地势果然暗藏蹊跷,顺着庆云计算的方向走出约莫一里,视野顿时开阔,
只是眼前这一地狼藉,将元纯陀的俏脸骇得惨白。
此处显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断刃,血渍随处可见,
一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铁剑,残红仍未沥干。
庆云是第二个走上缓坡的,他见到地上那具尸体,脸色大变,忙加速冲了过去。
尸体黑巾蒙面,身上多处剑伤,但致命的是那最后贯胸的一剑。
杀人者弃剑,说明当时很可能是为了营救同伴御飞剑制敌。
死者庆云并不识得,但那柄剑庆云却是非常熟悉,正是陈叔的配剑“巨阙”。
自己寻了许久都没有消息的陈叔,方才就在这里遭遇一番恶战?
前方的树下还有一具尸体,他一身道袍,胸口横竖几道凄婉的抓痕,撕碎了所有生机。
庆云取回了陈叔的巨阙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背上。
他此时正缺一把趁手的兵器,陈叔的巨阙和他的干尝断同属重剑,倒是趁手。
胡世玉只是简要问过了原委,便默许庆云收剑,转去查看另一具尸体。
几人并未耽搁太多时间,也就是庆云藏剑这么片刻功夫,便又重新上路,只是各自神情均添了几分凝重。
胡世玉担心的是,此处并非安稳所在,小充华是否会在混战中受到牵连?
庆云则是得知陈叔也在这里,挂念他的安危,心下更是焦急。
路途间,大家简要交换了一下情报。
孟幢主先向胡世玉简单交待,
“蒙面人死于巨阙剑下。
据庆小侠说,这把剑是隐居南朝的檀宗巨子陈道巨的配剑。
陈道巨自月余前离了南朝,下落不明,此时有现迹嵩山的可能,目的未知。
死者似乎是封魔奴的四犬之一,身上有封魔奴当年的标记。”
“嗯,树下那人左手只有两指,似乎是檀宗外门祭酒七指神剑苏七弦。
以死法看,不出意外,应是封魔奴的手笔。”
庆云听胡都督如是说,心头一凛,
“苏观主?据我的朋友提起,他前些时日离开梁国六合观随华阳先生游历去了,为何竟然横死嵩山?”
胡世玉无奈地摇着头,
“哎,其实胡某心头受到的冲击远甚于你。
枉我还自认为这两山之间虫走蚁动,尽在胡某人的掌握。
现在看来,卧榻之侧都是藏龙卧虎,还真是……
谁!”
胡世玉忽然一声厉喝,向路旁的灌木丛扑去。
随着一阵桀桀怪笑,一名佝偻老妪抢先跃开,隐入林中。
几人追到林边,仔细查看,果然是预先设有不少禁制,只能悻悻退去,沿原路前行。
好在没走多远,便可依稀看到一处小村落,
几座木板房错落有致的聚在一处,显然是有人常住。
只是山雾如蛛网,披在高低各处,让眼前这幅梦幻的山居图,蒙上了一层诡异莫测的色彩。
虫二遇袭,高桥昏迷,充华失踪,草野陈尸,怪异老妪,曲径藏幽,魔鬼花海,绝境荒村……
一路的离奇事件将五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若是再经些许刺激,也许就会有人支撑不住,率先崩溃。
元纯陀不小心踩中了地上干枯的罂粟果壳,啪地一声脆响,便将她吓得将身子往后一缩。
庆云此时就在她身后,以为是生了什么变故,一时英雄意气,自然得将她纤腰一揽,接了过来,随后挺胸怒目,将伊人护在身后。
那响动显然是惊动了林中的某些活物,忽有两对大眼掀开,警惕地向外张望。
一只如狸猫般的斑斓掠影倏然奔出,拖着嚎哭般的枭叫声,直接向坠在队伍末尾的梁箫笙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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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是一种常见的园艺花卉,也是中国土生物种,但是它其实与罂粟同科,而且药效也相近。罂粟传入中国时间,最早的确凿证据,在南北朝。最早的文本记录出自本作中的大能陶弘景,其《仙方注》云:断肠草不可知。其花美好,名芙蓉花。(阿芙蓉,断肠草皆罂粟古称。)但是晋代以前,我们也有土生替代品哦,就是更为常见的作物虞美人,这一条我们是为之后情节的背书,此处不做展开。
那么上回书我们曾经提到一个人物——封魔奴,名字很霸气,一听就像是里攒出来的,是吧。哎,看官您还真猜错了,这封魔奴啊,恰恰是一名史实人物。这样一个人物以前没有被挖掘出来嵌入文学作品,笔者也是很想不通啊,看来北魏历史还是太过冷门,这么有卖点的角色都能轮到笔者这个小萌新来拔头筹,实乃幸事。这封魔奴是渤海蓨县人,为什么要点出这个本贯呢?其实是剧透啊!前面都讲了那么多了,渤海蓨县这个地方在北朝确实出了不少名人,各位看官可以自己品,仔细品。
本作当中关于封魔奴的设定有多少是根据史实,有多少略做了推断?我们一条条来分析:
1.封魔奴是罪身——正,他本出官宦世家(祖父封懿),因伯父犯罪,受刑入宫。
2.封魔奴曾为内幸——正,他先被征为内行内小(北魏皇帝的基小),迁中曹监。看这两个官名就知道,封魔奴本是宦官。他的后代都出自义子。那么为什么本作说他是假太监与冯后有染呢?这活,魏忠贤,李莲英也干过不是?
3.封魔奴平城诈死?——封魔奴官记死于太和七年(483年),平城。在本作开始的时间节点前,已经翘了。但是他曾经被二次下葬,现存墓冢于正光二年(521年)改葬蓨县,墓志尚存。这个改葬有何蹊跷?这里面文章可大了。封魔奴世代为官,他死的时候也是美谥,可见圣眷正隆。他的义子封回,孙子封隆之,封延之都是高官,在483~521年间,并存在家道中落这么一说。但蓨县墓志中却明明白白记载了“但事历家祸,先茔靡记”,也就是说,家中大祸,连以前的坟头都找不着了。这祸从何来?那咱们就必须找出些恩怨对不对?
4.刘缵之事真乎?——刘缵,南齐骁骑将军,史书无独立传记,但却在南北史中有多处客串。虽然《南齐书》中不见其外貌,但《魏书》几乎将他夸上了天,“安世(字)美容貌,善举止”,“琛(甄琛,是个男人,年轻的时候馋刘缵,不得。一直熬到六十岁娶了刘缵二十岁的孙女。洞房翌日,还不忘夸赞其中幸事,事在其传。)钦其器貌,常叹咏之。”。这个人在永明元年(483年,封魔奴史书死亡年份),永明七年(489年)两次出史北魏,“太后冯氏悦而亲之。”。冯太后养小幸这事儿天下皆知,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李冲大人,他幸临刘缵,在《南齐书》,《资治通鉴》里都有详条。《魏书》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根据殿前肉麻对答,官史口水他的相貌来看,多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本书根据封魔奴死亡时间,找出了二幸对立的这层关系。当然,这层对立站得住脚,关键还在后面一条。
5.刘缵死于封魔奴之手?——之前我们说过刘缵本人无传,他的死也只能收刮别人的传记。据《南齐书?王晏王诩传》记载,在永明六年(488年)到延兴元年(494年南齐延兴非北魏延兴)间的某年,“广州刺史刘缵为奴所杀”。南齐广州刺史刘缵与南齐骁骑将军刘缵是否一人,虽然没有100%的必然联系,但是活跃年代几乎完全重合,二人同国,同时,同名,不是一人的可能性极小。
把封魔奴和刘缵两个人的历史记载,时间节点拼起来,重新捋一遍,二幸争宠,弃旧保新,其间种种疑问便全都解开,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儿没跑了。
封魔奴以483年卒,阳寿六十八记(碑文)。他生于416年,和刘裕,檀道济,萧道成,拓跋焘,冯太后,姚兴,赫连勃勃这些风云人物的生年都有交集,绝对是个上好素材哦!历史系玄幻系的写手们看过以后可不要让如此瑰宝继续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