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恨我再见到小忘,便是两天之后了。
此时的小忘,就好像一个等待奖励的孩子,她走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貂裘上白色的细毛,然后又转过身来,柔声道:“公子不愿在这里久住,小忘也不敢强留,公子托付给小忘的事情,已经稍有眉目了。”
南宫恨我长身而起,正要拱手言谢,小忘那柔若无骨的柔荑却搭上了他的手腕:“公子对小忘,不必多礼。”
南宫恨我浑身一震,却又顺从的坐了下去,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小忘也顺势坐在了南宫恨我的身边,嘴角露出了甚是幸福的笑容。
小忘低声道:“这几日,残梦山庄外也到处是戮天盟的人,但公子所说的冷阳、夏冰婵与唐玉儿三人却是未曾得见,小忘担心几人安危,便也差人去找了。”
南宫恨我一惊,在心里仔细计算一下日子,只觉得这几人理应到了深州,又怕几人遭遇不测,便觉紧张了起来。
小忘见南宫恨我神色有变,掩口一笑,柔声道:“公子放心,小忘的人,已经告诉小忘那几人并无不妥。”
南宫恨我急道:“那他们……”
小忘笑道:“公子莫急,那天狼宫后人冷阳,也确是颖悟绝伦,发现戮天盟的人围住了深州,便带着夏家小姐和唐玉儿离开了,现如今应该到了三十六堂的势力范围,有着八爷照拂,想必公子也可以放心了。”
见南宫恨我长出了一口气,小忘又笑意盈盈的说道:“只是……只是戮天盟之人仍在这深州城里徘徊,公子外出多有不便,还请耐心守候。”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秋庄主过得如何,蔡婶的身体可还硬朗。”
小忘吹气如兰:“残梦山庄小忘也去问过了,老庄主一切安好,还请公子放心。”
南宫恨我点了点头,道:“小忘……这份恩情,我真不知要如何报答。”
小忘摇了摇春葱一般的手指:“小忘怎敢奢求公子报答这都是小忘分内之事,只是……有句话不知公子可还听得进去。”
南宫恨我道:“但说无妨。”
小忘幽幽看着南宫恨我,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慢慢说道:“小忘……小忘知道公子讨厌山统的人,可……可小忘总觉得,山统也并不是那样的坏。”
南宫恨我却神色如常,静静的听着小忘说话。
小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公子,小忘在这里也住了八年之久,几年前,深州城里还是各自为政,几个小帮小派今日你为了我的赌坊大打出手,明日你为了我的窑子血流成河,那几年,我们这些人,真没有安生的日子。”
小忘见南宫恨我没有丝毫的反应,便又继续说道:“那时,今日赚得的几两银子,明日便要上缴这个帮派,若是不从,那便会天天来闹事,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我们这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报不得官,也只能逆来顺受。
最苦的是,倘若只靠着一个帮派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帮派你打我,我杀你,今日交的份子,明日便又换了主人,时间长了,又有谁能受得了。
可山统来了之后便不一样了,他们以雷霆手段灭了那几个帮派中的几个,剩下的便作鸟兽散了,自从山统接手了这里的生意,便仅仅抽半成的利,而且没有任何江湖上的人敢来骚扰山统照顾的生意,只有这样,我们这些人,才能活的下来。
公子,小忘不懂这世情,你来告诉小忘,这山统,究竟是善还是恶?”
南宫恨我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小忘,表情甚是凝重:“小忘,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善恶之事,本就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小忘不解道:“那公子的意思……”
南宫恨我思索了半晌,甚为严肃的徐徐说道:“我也见过那山统的宗主,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可以说是雄才伟略,绝对是一代枭雄,倘若十年前我遇到他,也许可能便会相交莫逆,把酒言欢。”
小忘问道:“那……现在呢?”
南宫恨我坚定的说道:“可山统杀了王镖头,害了秋小姐,害了温大哥,害了冷阳,就算他为的是这个江湖,为的是大义,就算他是善,我是恶,我也一定要将他剉骨扬灰,势不两立。”
南宫恨我的双眼好似要冒出火焰一般,小忘看后,竟不自觉单位后退了几步。
小忘也幽幽的叹了口气,脸上却仍努力的挤出笑容:“小忘也知道公子……公子的心意,只是……只是希望公子不要埋怨我……”
南宫恨我笑了笑:“我没有怪你,恨我对你只有感激。”
小忘道:“那公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南宫恨我道:“冷阳他们既然无恙,那我也不便久留,你这里终归是山统的地方,我若住久了,对你也是不好。只是既然已来了这深州,倒不如去看看秋老庄主。”
小忘闻言,微微颔首,旋即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南宫恨我奇道:“小忘……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话,但说无妨,就算你现在要将我交与山统,恨我也是绝无怨言。”
小忘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这件事小忘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南宫恨我道:“小忘,对我的顾忌,大可不必。”
小忘似乎放下心来,道:“公子,小忘打听公子踪迹的时候,知道公子有一个朋友,是……是昔日的大盗满天星,可是么?”
南宫恨我点头道:“确是如此,阿牛哥被老鱼暗算,送到了洛阳花家,不过花落去花老前辈为人光明磊落,我听说阿牛哥在神骏门也受到了礼遇,并无不妥,只是……”
言毕,南宫恨我的表情略带伤感,想起自己在武当太和之前,虽是无奈之举,却也着实让花子天受了重伤。
小忘接过南宫恨我的话:“公子昔日伤了神骏门的少门主,花落去自是忿忿,但神骏门终归是名门望族,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只是听说花家知道公子就是楚天云之后,便把满天星囚禁于地牢之中,但也算性命无虞。”
南宫恨我道:“这样也好,总比……总比……”南宫恨我又想起温行言之事,顿觉伤感,这话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忘看到南宫恨我这个样子,秀眉一蹙,道:“公子……公子不要自责,这江湖中谁是谁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南宫恨我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小忘见南宫恨我这个样子,似乎不忍心再说了一般道:“公子今日还是……还是先休息吧。”
南宫恨我只觉得甚是疲惫,低声道:“有什么事,还是……还是说了吧。”
小忘咬了咬嘴唇,半晌方道:“小忘得知,满天星在神骏门虽然身陷囹圄,但也不至于受到伤害,只是……只是前些日子,有人到神骏门,把满天星给带走了。”
南宫恨我动容道:“到神骏门将人带走?这……这人是何方神圣,竟能从四大世家里将人轻易带走?那……那阿牛哥现在如何?”
小忘道:“这人也算是公子的故交,与公子也颇有渊源。”
南宫恨我皱眉道:“你说的人……莫非不在江湖,在朝堂?”
小忘点点头:“不错,带走满天星的,正是六扇门的’捕神’皮瘦白。我着人打听到,皮瘦白独自一人来到神骏门,求见花落去花门主,花门主本不想放人,但皮捕头竟拿出了官家的公文,花门主不得不放了人,因为这事,花门主还在马场外大骂了几天。”
南宫恨我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这样也罢,皮捕头……”南宫恨我的脸上漾出了少有的笑意,“皮捕头是不会为难阿牛哥的。”
小忘却仍是忧心忡忡,继续说道:“我的人告诉我,说不止花门主生了几天的气,就连皮捕头也是苦着一张脸,似乎也是颇不情愿。”
南宫恨我更加忍俊不禁:“皮捕头天性严肃,本就是不爱笑的。”
小忘道:“那样也就罢了,但奇怪的是,皮捕头带走了满天星,却在洛阳逗留了一日。那一日皮捕头带着满天星吃了三家酒店,喝了五坛老酒,甚至……甚至还带着满天星去……去逛了窑子。”
南宫恨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险些笑出声来,那个皮瘦白?
守了一辈子规矩的皮瘦白?
看到南宫恨我的神色,小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公子,那两人无论吃的山珍海味还是喝的玉液琼浆,皮瘦白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的笑容,就好像……就好像皮捕头是带着满天星在放纵一般。”
南宫恨我闻言一惊,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你是说……就好像阿牛哥要被皮捕头带回去砍头一样么?”
小忘慢慢点了点头,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然后,我的人便跟着两人,发现皮捕头却没有带满天星回六扇门。”
“去了哪里?”
小忘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那令牌用料考究,古色古香,南宫恨我离它尚有三尺之远,便觉异香扑鼻。
但南宫恨我看到之后,脸色陡却地变得极为难看,就好似看到了什么毒虫猛兽一般。
那令牌上只刻着两个字。
安乡。
……
小忘又独自一人坐在了那个小木床上,痴痴的看着那已经干枯的手臂、双唇和不知是谁的双眼。
小忘的身前,站着的却是那对田得志下毒,又放走了冷阳的凤夫人,只不过今日的凤夫人打扮的与那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凤夫人看小忘那痴迷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但还是沉声问道:“他走了?”
“嗯。”小忘似乎只对南宫恨我有着说不完的话。
小忘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又解释般说道:“倘若楚公子继续留在这里,山统便会全力对付他了,不是么?”
凤夫人冷哼一声:“你这样喜欢他,却为何还要来帮我们山统?”
小忘抬起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旋即又慢吞吞的说道:“我……我忘了。”
因为小忘知道,就算她说出来,凤夫人也不会理解的。
任谁也不会理解的。
小忘的脸上显出了一抹幸福的红晕。
凤夫人摇着头嘟囔道:“古怪。”
小忘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看着凤夫人,凤夫人又问道:“秋一敌的死他不会知道吧?”
见小忘摇了摇头,凤夫人安心般的说道:“这样一来,那宗主的计划就可以继续了。”
小忘却没在想着那些。
她只在想一个名字。
不是楚天云。
而是夏冰婵。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打扮得和夏冰婵几乎一模一样,可为什么楚天云对她的态度仍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小忘的手轻轻抚了抚那双唇,我也不需要弄清楚,我只需知道,你叫做夏冰婵,那便够了。
夏冰婵,小忘在心里又默默的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