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耕前,天子总会躬耕耤田,以示对农业的重视。 每年的耤田大典,亦是与祭天地同等重要的大事。
一般来说,耤田大典会有钦天监根据当年的天时选定吉日,无非也就是二三月之间。
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后,晏寂躬身准备离开勤政殿,又被皇帝叫住了。 “阿寂。”
晏寂转过身来,“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他这样的态度,叫皇帝也很无奈。皇帝陛下坐拥天下,从来只有人去费劲心机讨好他,旁人如何想,他又岂会在意?偏偏晏寂,自从知道了身世后,对他只有敬而远之。明明之前康泰公主和离后,父子间似乎已经亲近了些,近来却又急转直下了。这不是么,到了御前,整个儿就一个述职的态度,半句热乎些的话都没有。
皇帝实在是有些个委屈。
那是他的血脉,正经的皇子,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可他不也是在想法子补偿吗?皇帝心中也清楚得很,自己对晏寂,已经超出了君臣的界限,落在大皇子和太子等人眼中,兴许已经起了怀疑。他在位一日,自是会保得有晏寂无碍,可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呢? 太子看似宽厚,从小学的却是帝王之道,心坚性冷不在他之下。才得了赐婚,准太子妃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头,这里头的猫腻就算晏寂不说,皇帝又岂看不出来?真正比较起来,太子比他这个父皇,更多了几分执拗。
至于大皇子,不提也罢。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看似豪爽大气,实则愚钝。他不争,处处谦逊低调,日后太子还能容下了他。可他偏不,一味听信皇后挑唆,夺嫡之心就差直接刻在了脸上。这样粗疏的心性,注定了斗不过太子。但是,作为他的长子,给晏寂找些麻烦还是能够做到的。
余下的皇子们,年幼的年幼,平庸的平庸,不提也罢。
皇帝着实担心。太子晏泽心机手段心性不少,日后必然会将晏寂看做眼中钉。晏寂显然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皇帝甚至怀疑,若晏泽紧逼,晏寂会直接提剑弑兄。
这左思右想的,皇帝一直没有腾出个功夫来与晏寂谈谈心。 这会儿叫住了晏寂,皇帝起身转过龙书案,走到晏寂跟前,伸手将人虚扶了一下,让晏寂站直了。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样的多礼生疏?”
晏寂垂着眼睛,“君臣有别,礼不可缺。”
“诶……得了得了,跟朕面前,还摆着什么架子呐?”皇帝拍了拍晏寂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近日去过了玉清宫?”
晏寂一点头,没有否认,“是,常去。” 常去两个字一出来,皇帝一口气被噎在了喉咙里。
你好歹倒是遮掩一下,扯个谎啊。
“你啊……什么都好,就这个狗似的臭脾气……明知道朕心里头的结是什么,不好好儿遮掩也就罢了,这么说话,是要气死朕呐?”
“臣万死不敢。”
晏寂神色恭敬,语气诚恳,“陛下心中若有不适,臣这就去传御医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皇帝心口更堵得慌了。
生怕被自己的亲儿子气死,皇帝摆了摆手,“滚滚滚。”
晏寂从善如流,滚了。滚到了勤政殿的门口,皇帝又怒喝一声,“滚回来!”
没办法,晏寂只好又转过身去,“陛下?”
彼时外面日头斜挂,余晖铺满了西面的天空,将勤政殿外的柱子染成了金色。晏寂就在这一片的光亮之中转过了头,谪仙一般的面容,既有不解,更有藏在眼底的几分不耐。
皇帝忽然觉得,目光似乎清正了许多。晏寂的面庞,和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着一袭大红的明媚女子再次重合在了一起。
伸手遮住了眼,皇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赶明儿,朕欲去玉清宫祈福。你安排护卫。”
晏寂抬头看了看皇帝,虽有疑惑,却还是躬身领命。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晏寂等了片刻,皇帝再无别的话,这才踏出了勤政殿,出宫去了。
“陛下。”今日在勤政殿中服侍的是内廷大总管胡德禄。他亦是从小在皇帝身份伺候的,最得皇帝信重。“您这是怎么了?可要传了御医来?”
胡德禄扶着皇帝回到了龙椅坐下。
皇帝摇了摇头,“朕没事。说来也怪,近来……朕时常梦到她。”
“她?”胡德禄一怔,随后明白了过来,却不敢随意接话,只将茶捧到皇帝跟前,劝道,“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奴婢看着,郡王殿下容貌与那位主儿相似了七八分。您天天看着殿下,能不想起那位主儿吗?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那位主儿已经走了这么多年,陛下啊,您还时时记在心里头,足够了。”
“够么?”皇帝苦笑,摇了摇头,叫胡德禄将茶端走了,“你也去预备预备,过两日随我去玉清宫。她喜欢什么,你也知道。”
“奴婢遵命。”胡德禄扶起皇帝,“奴婢伺候您去歇着。”
皇帝也觉得确实疲惫,也就起身来往暖阁里去了。
这人才躺下了,就见一个小内侍躬身快步进来,附在胡德禄耳边说了句什么,胡德禄的脸色就变了。
“什么事?”皇帝闭上了眼睛。
胡德禄忙道:“凤仪宫那边传过话来,皇后娘娘病了。”
“病了就传太医,找朕做什么?”皇帝如今是彻底厌恶了薛皇后。不是因为她有野心,身为皇后,育有皇长子,有这份儿争的野心,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也是皇后皇子该有的气魄。
只是,薛皇后争得实在太过低级。
她和大皇子母子两个加起来,甚至再添上个荣泰公主,三个人的心机也不是晏泽的对手。
一味地愚蠢,日后焉有活路?
更何况,他明明已经替长子选定了家世性情俱佳的皇子妃,偏她不喜欢,上蹿下跳地生事。所作所为,哪里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气度?连那些寻常的外命妇都不如——再蠢的外命妇,也不会害死自己的孙子!
皇帝闭着眼睛,厌恶地说道:“着人去告诉贵妃,让她过去瞧瞧。”
“是。”胡德禄花白的眉毛一挑,冲着小内侍点了点头。
薛皇后这是彻底的失了宠呐。饶是胡德禄老练,也不由得动了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