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半个时辰,前方依稀出现了山的轮廓,是赤红砂岩形成的避风港。
白天的时候,这样的砂岩芸菲瑶见了许多,一个个仿佛被一双灵巧的手雕琢过,或像动物,或像人,依偎在一起。赤红色的石头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什么。
前方的砂岩群很大,砂岩林立,可以称为石林。众人在看到的一瞬间,脚步加快了许多。
一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来到了近前。
这里是一个山谷,山谷的最北边有一个巨大的石柱,柱子旁边紧挨着两个小石柱,右侧的小柱子下面有一个缺口,可通过一个人。
戈壁老王带着队伍小心的走在石林内,他的步子放的很缓,好像在躲着什么。芸菲瑶跟在后面,像极了抓到稻草的苦命女儿家,不发一言,望眼欲穿的跟着,想得到回家的指引。
终于通过那个缺口,眼前豁然开朗,干巴巴的荒芜不见了,一片鸟语花香。
‘是小秘境。’芸菲瑶没有想到,这些沙盗的家竟然有些‘小资。’都说高手在民间,看来除了大家族,世上还有很多人有不为为人知的秘密。
“进来了,就到家了。”戈壁老王笑着挥了挥手,远处的暗中走出许多人。
这些人,个个穿着堪堪遮住要害的麻衣,一个皮包骨头,精神却极好。
“阿三回来了。”
“三叔,三叔,你给我带糖人了吗?是不是这次没遇到做糖人的?小宝不哭,没遇到就没遇到,下次三叔在帮我带。”
“三叔,你的胡子又长了。”
“三哥,欢迎回家,平安是福。”
“阿三,你啥时候把大小姐拐出去了?要是老债主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老幼说笑着走了上来,一个个簇拥着戈壁老王,后者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放下自己的背囊,从里面取出一些吃得,小玩意分发给雀跃的孩子们。
这一刻,芸菲瑶的眼中。这里根本不是沙盗的寨子,这里只是一个村庄。这里有慈祥的老人,可爱的孩子,还有能为依靠的村中好大叔。
“走吧,去看看老爹。”戈壁老王打发了帮里的老人孩子,分开人群,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这样的情形每次回来都会有,大家也相熟,得了好处,再没有人来纠缠老王。只是几个小娃娃看着芸菲瑶面生,远远的跟着,好奇的打量着,却都被老人们拉回去,躲在了身后。
望不到头的田,田里的禾苗正青,蜿蜒的小径蛇一样穿行在田间,一直通向远处的密林。依稀间,可以看到一栋高高的木楼隐在密林内,被林子遮住了大半,露着古朴的一角。
有水声来,是田间的水车。水车上有汉子踩着车轮,见到戈壁老王,高声打着招呼,脚却不停。有女人的欢笑响起,她们正在田间劳作,见了戈壁老王,喊一声三哥,然后向翠花笑着打招呼。
这里很美,山美,水美,田地美,人竟然也有些‘美’。
芸菲瑶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才是真实。以往经历的那些,就像是梦。
她突然有一刻,感觉要是出生在这里,也许更美好一些。
当然,命运并不由她掌握。
这里是沙盗的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妹子,俺不想再骗你了。俺们不是良民,俺们是沙盗。灰色荒原赫赫有名的黑旋风,就是我们。”突然,戈壁老王开了口。走在路上的芸菲瑶却没有停下来,她笑了,“那又如何?我的眼中只看到了美,并没有看到鲜红。如此说来,你和你的沙盗并不合格呢,不沾血的沙盗,不算沙盗。”
是的,芸菲瑶的眸子里,这些人,包括戈壁老王和凶巴巴的翠花身上,都没有血气。他们没有杀过人,她的眼眸可以看穿真实,任何XIE恶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们的凶名太盛了,只要报出名号,别人就投降了。不过大哥和二哥可是见过血的狠角色,你一会儿说话小心些,别自己找苦头吃。”戈壁老王把声音压的极低,只有他和芸菲瑶能听见,“你也不是普通人,最起码没有表面的那般柔弱。普通人,是不可能穿越死亡地带,来到灰色荒原的。”
“哦?”芸菲瑶还是第一次听说死亡地带。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过我要提醒你。山谷的出口有大阵,能进不能出,想出去,只能老爹点头,得了出去的秘法。而且每日的秘法都不一样。所以,你即便把山谷里的一切都毁了,没有老爹点头,你也出不去。”
‘他看出来了?是不是我表现的太安静了?’芸菲瑶眨着好看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戈壁老王,“三哥你说啥子呢?我怎么听不懂。老爹真的知道望山屯怎么走吗?”
她的样子像极了一心去姐姐家的迷途少女,戈壁老王的心狠狠的一晃,内心有什么破碎了。
黑旋风,灰色荒原的土著没有不知道的。
这支见首见不见尾的沙盗来无影去无踪,人数不多却出手很辣,凡是被黑旋风盯上的,‘尸骨无存’。
黑旋风的威名,也有人不知道,比如芸菲瑶。
但她有一双神异的眸子。
我看见,我便知。
这像极了BUG的眼睛,扫过山谷的事物,很多东西的年代,使用的痕迹历历在目,一条条信息在脑海中汇集,让芸菲瑶很快得出结论。这里的沙盗们,竟然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很多人,甚至是曾经被打劫的对象。
这么美的地方,还有田地,还能自给自足。换了是自己,如果不是身上还带着‘枷锁’,也会留下来吧?
十八个少女,十八个家族。
她知道,当无情的‘祖父’剑无极把这支特殊的队伍交给她的一刻,十八条人族血脉的生死,已经交到了她手中。
如果她不听话,死的,绝对不是她自己。
她只是白棺里爬出的少女。白棺还有很多,这世上也不缺她这一滴血。所以,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分量改变什么。能改变的,只是一些小细节。
比如,到边境前线的时间可靠前,可落后。
比如,少女们的心,可慢慢收拢。
比如,她可以寻一些棋子,来试着博弈。
在比如,寻一处退路,以便鱼死网破时,可以求生。
‘不知道,我来到此地,有没有眼睛盯着。’芸菲瑶突然对自己来到山谷有些自责,暗中打了一个自己人才懂的手势,她身边的空气一阵抖动,纯燕已经无声无息的离开。
她很喜欢这里,所以,她不希望她的到来,暴露这里的一切,哪怕是蛛丝马迹。
……
风十三娘很不安,她这几日总是无意识的来到静好的居所。这位多年的好友,已经成为她心里的避风港,每每心中有事,都会下意识的想与她诉说,寻找什么。
也许是答案,也许是救生的浮木,也许,只是也许。
夜晚来到的时候,风十三娘的步子停在了静好居所的门外。门关着,里面的人已经安睡。这个时辰本不是静好安睡的时辰,里面的灯却灭了,伺候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喘,站在门口两侧,等着风十三娘吩咐。
风十三娘终是摇了摇头,示意侍女们不要打扰静好,然后独自一人走进夜色,却不知走向何处。
神巫林地多丘陵。一个个圆圆的山丘上,星落一般散布着无数景致。
一片红色树林内,白色的圆石围成一个圆,圆内放了一张小几,旁边坐了一席黑衣。
风十三娘的步子停了,她不知道为何走到这里,只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是你?”这个少年她好像见过,见过无数次,又好像从未见过。只是话一出口,她知道,她还是见过的,不过在何事何地见过,却没有印象。
“十三娘娘日安。”黑衣少年没有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坐塌。
两个坐塌中间的小几上,是一局棋,棋局已开,白字还未落。
少年的举动很不合礼数,晚辈没有晚辈的样子,不过风十三娘没有在意。
十三娘娘这个称谓,背后隐含的太多,能懂得其中意思的,世上超不过十人,但少年却懂,她心中有些惊讶。
坐了下来,取一粒白子,风十三娘却停住了,“我为何来这里,又为何要坐下,手中为何多了一枚白子?”
“娘娘,该你落子了。”黑衣少年催促道。
“我不是掌棋的人,不能随意落子。”风十三娘吃力的收回白子,却用尽了力气也不能把白子放回棋盒。棋子已起,不落不归。
“这一棋,你不下,会死人。”黑衣少年的话,不像玩笑。
“你的名?”风十三娘努力压制着棋子上的力道,用言语分化着对方的心神。
“陌白衣。或者,你可以叫我,陌上白衣。”黑衣少年笑了,笑的很好看。
“我好像见过你。”风十三娘还是在记忆中搜寻不到对方的痕迹。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明明知道见过对方,可就是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少年长叹一声,“罢了。”说着,他的人已经离开棋盘,离开了坐塌,也离开了白石围成的圆。
“你的心境太低,还是无法成为掌棋的人,这是她的损失。原本……罢了,天命如此,她注定要独自扛起所有,谁也帮不了她,即便是曾经的‘娘亲’。”
少年的话还在空中,人已经不见了。
风十三娘的心突然很痛很痛,好像失去了什么。她手中的白子已经回到棋盒,她的对面,原本少年坐过的地方,多了一角黑色的裹尸布,上面的黑气正缓缓消失。
‘是那把剑。’风十三娘的眼角猛的一跳,她见过‘玲珑’手中曾经的剑。黑棺剑鞘,外面便是用这样的黑布缠绕,上面黑气缭绕,如通九幽。
“我到底,做了什么?”风十三娘的眼中多了一层水光,上面却没有星空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