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去?怕我们给不出价钱吗?”回屋换了双鞋,误了集合的时辰,一入客堂,便听见何显诗在与人罗唣。
她把头压得低低的,像一颗墨迹自然而然地融入水中,寂然地站到八师兄身后,脑海里仍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与见过的人,心里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她本是一行中最后一个到达客堂的,却没有人发现她已现身,就好像没有人发现她迟到了一样。
拦着何显诗的堂官此时嗫嚅道:“姑娘,二楼已经被人包下了,去不得!”他表情真是可怜,似乎有难言之隐,一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何显诗,一会转过头探往身后隐蔽在描金屏风后面的层梯。
他们一行此刻又成了焦点,暗中环望,堂间不少人都对他们投来了莫测的闵笑。
“哼!好大的谱气!本姑娘还非要上去看看了,到底是哪门哪派,敢当着大家的面摆下这么大的排场?”
“姑娘,何苦不听人劝,这二楼当真去不得!”堂官说完,咬起牙关,直接将身子撑成一个“大”字,态度显得十分坚决。
见僵持不下,章任尔夹怨地说道:“散座就散座,分两桌坐不就行了?”
“不成!”可何显诗咬定青山不松口,左手拇指一顶,撬开剑格,直接亮出了白花花的剑刃,“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凭什么他们就能包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咱们玉斧派在汴东城一样也是高门大户。”
“来福,”这当儿,工字型柜台里面,那位面黄体瘦的掌柜终于发话:“这姑娘说得对,来者皆是客,就让他们上去吧。”
堂官闻言,竟然蹊跷地松了口气,主动侧身站到一边,道:“如此,姑娘请吧。”
身为掌柜,一大早便遇上这等糟心事,按她思来,他这话绝非妥协,更像降罚。这间云来客栈名气不小,每日诚待百样人,他心中自有应对的尺寸,这种人往往什么都能忍下,又总是阴人于无形。
这点端倪就连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生手都看出来了,何况其他师兄师姐。
最终,就只有何显诗独自绕过屏风,步上了梯阶。她性情一贯如此,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叶秋棠不禁撒开埋怨:“一大早就不得清静,非要挺一鼻子灰才知好歹!”
果不其然,少顷,方才还意气纷发的人,此刻却灰头土脸地下了楼。
七师兄刘占鳌阴笑着问:“如何,楼上风景可好?”
何师姐呶呶嘴,满脸扫兴,“散座就散座,快点,姑奶奶饿得慌。”
起先拦她的堂官此时闷闷地笑了一声,没搭理她,望着其他人道:“几位这边请。”
至于何显诗上楼后,究竟看到了怎样一派光景,她虽然好奇,却没有打听的勇气,就连一向喜欢打听各路消息的许坚此时都沉默了。
自家人之间不好多嘴,却堵不住旁人的嘴。
须臾,隔壁桌响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听说双烈山庄的人马已经到了。”
“昨夜到的,好大一个阵仗。”同桌另一个语声带笑的人回答。
苍劲的声音又问:“你可看清楚的了?来的是景老庄主,还是景阳?”
“一身紫衣,模样秀逸,你说呢?”
“不奇怪,景家富踞一方,景阳又是景老庄主的独子,再大的阵仗都不为过。”
两人顿了一会儿,传来彼此呷茶的动静,接着,那个有力的声音开始回忆:“那位景家少爷,我曾有过一面之缘。十年前发榜,双烈山庄拿下第七,放在别的门派必是十里炮仗、万家同庆的大喜事,可他们一行却始终寂凉无声,当时我就在近处,亲眼目睹年仅十五岁的景阳听到排名后,不喜反怒,跺了一下脚,直接踏出一个大坑来,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当时我就想,难怪双烈山庄能一直卓立百年、屹立不倒,不光靠着景庄主这等鹰击长空的老英雄,连他的稚子也是个肚子里有牙的厉害角色!”
另一人附和道:“当年景少爷就只有十五岁,历经这十年磨砺,实力想必精进更甚,今年的榜首,未准正是他们。”
两人闲聊完这些,便不再多说。
不久,来福正好凑上前来续茶,被许坚一个翻手拿住手腕,他正满面吃惊时,许坚快快地往他手心塞入几粒碎银,堆笑道:“来福老兄,方才是我们礼数不周,多有得罪。敢问一声,包下二楼的,是不是双烈山庄?”
来福登时喜笑颜开,先将银子收妥,然后才透露:“的确是我们东家少爷。”
“东家?”章任尔闻言,似吃了一惊。
来福咧出一口黄牙笑着说:“我家老爷出于便利,早就将这间客栈顶下来了。”
“呸!”又听见何显诗大骂:“这茶怎么这么烫!”
来福瞟了她一眼,鼻子里一吭,转身自去。
大约今早遇见的那位紫衣剑者正是景阳吧?
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拿走了黄色笸箩内的最后一个肉包。
连路颠簸,她又晕车,几乎算是饿了一路,所以今日早饭时格外胃口大开。
与她同桌的刘占鳌眄了她两眼,取笑道:“看把你饿的。”
她顿时感到两腮发热,尴尬地眨着眼睛,顿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在同桌的周裕良及时替她解围:“吃吧,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一听这话,她反倒没了食欲,乖乖地把包子放了回去,“我饱了。”
用罢早饭后,章任尔招呼走了半个队伍,率领大家到千磨山观察地形,为三日后争夺参赛令而做准备。
如果说此行注定只有半数人马能活着回去,在千磨山上,为争夺参赛令,就大约要死上三成。
所以提前探清上山下山的线路,也算是一种知己知彼。
午后百无聊赖,她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天井的灰石阶上数着一朵紫绣球的花瓣,灿烂阳光晒在她脸上,四下一片温暖。
她脑海里交织的全是今次赛事,无意间手头越数越快,等回过神来,膝头与脚边都已经铺满了或紫或白的小瓣。
春风徐来,将这些花瓣轻轻揭动,翻到远处,她仰面晒着太阳,暗暗地叹了口气。
又把手指塞入袖里,掏出一只竹制的促织来,正在手心把玩,眼前光影一暗,蓦然传来许坚的声音:“这是十师妹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