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搜查过后,童玉宸来到了绿珠房间,在此过程中,对众仙苑的地形线路有了大致了解。
推开门,暗香迎面,一架长琴搁在案上,正对大门。
琴前有香炉,还有一块扇风的绢扇。拿起端详,这位绝世美人的扇子上同样绣着一位绝世美人。
琴案后的椒墙上悬着一幅“青山绿水图”,画布犹新,红泥印章也是新的,可两头的木轴却是古物,画风平平无奇,着实有些配不上这间屋子,估计是熟人相赠,才特意挂上的。
面朝琴案,右首是卧房,又大又阔,摆设用心,拙朴中自有华丽,左首是丫环睡的耳房,地方小些,陈设相对简单。
两间房都以珠帘作挡,两张床前又都摆着洒金屏风,整间屋子既显得相通,却又不能轻易窥见彼此隐私,还算巧妙。
丫环房间一览无遗,无甚可查,拉开衣柜,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件衫裳,依衣长来看,年纪尚小。
通过中堂,来到右首的主房,揭帘而入,拉开衣橱,布料华丽,或缣或帛,琳琅满目。
到底是名妓,衣物饰物数量之巨,怕是都快要赶上千金小姐了,但千金小姐还知含蓄,绿珠的衣料却件件鲜艳明亮,带珠带玉,浮夸的很。
到底是卖身之人,就算能琴能舞,品味不俗,却也得委屈自己,打扮得雍容俗艳,方可勾动俗客。
翻查到妆匣时,案情终于有了新的眉目。
妆匣已空,里面的东西全泡了水,此刻正晒在日头底下。
但小屉子的夹层里透出一股与屋中截然不同的暗香,正是循着这股味道,他才顺理成章摸出那封信来。
信是绝情信,字是情郞留,通篇无署名,只有狠心句。
谁曾想,绿珠竟然是因情自尽!
按着这封来历不明的绝情信,他歪坐在香椅上,边叹着气,边兀自陷进无边的思绪。
信中大略,先是感激绿珠曾为对方筹集钱款,一解燃眉之急,可俩人通情一事,竟意外被其爹娘得知,因此遭遇二老大力阻挠。对方称不能再前来与她相会,否则就是有违人子孝道。信尾提及,关于二人之前的盟约,惜不能履行,劝她换个更可靠的可心人,早日忘却这份情谊才好。
简直就是“擒”兽。(擒非错字,是为了屏蔽敏感,以后遇上同样情况,都用同音字替代,望知)
骗人感情,骗人钱财,钱到手后,就翻脸不认。
之所以绿珠坠楼前,先将珠宝撒入水中,就是为了让对方后悔吧?
无奈的是,信上并无署名,字里行间连一点可以推敲其身份的字眼都没留下。
做得这样滴水不漏,让久经沙场的童玉宸心里划过一丝感觉,这男人不光薄情寡义,可能还是个计划周详,处心积虑的惯犯。
但这不过是揣测,没有证据,便没有实际的意义。
证据高于一切,带他入行时,父亲就再三叮嘱。
手握权力的人,容易因为权力而迷失,主观会蒙蔽很多细节,这对查案无利,必须灭私情,存公义,而非由心。
这是父亲办案多年的经验总结,他一直紧记于心。
信纸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很罕闻。仔细嗅了嗅,人突然心跳加速,面红心悸,他立刻恍然大悟,将信纸搁在案上,不再去闻,然后立身而起,四下游走,以驱赶那股香味的后劲。
好厉害的迷魂香!
他边走边想,就不知这是薄情郎留下的,还是绿珠自己的了。
活动了一会儿,身体的热乎劲儿渐渐散开。
俄顷,属下将捞上来的宝物呈在木盘里送了进来,排开搁在琴案上。
他走上前一端,这些宝贝件件价值不菲,其中有一件格外扎眼,是个掌心大的玉环,白脂质地,透可见光,湿润细腻。
倒不是此物格外珍稀,值得他高看一眼,而是此物的原主人,他竟然认得。
这玉环原本属于中京府尹毕鸿毕大人,只在重要场合,他才会佩戴,身为亲信,童玉宸自然知悉。
但府尹大人为官清正,恪守典律,并无“狭”妓之风。
就不知此物为何会出现在物证之列了。
难道是小偷偷走后,转赠给了绿珠?
可哪家的小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事情有些离奇,引发更深入的考量——玉佩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必然会折损府尹大人的名声,如此一来,并无好处。还不如……谣言止于智者!
如此思来,身随心动,静悄悄将玉环塞进了袖袋,虽四下无人,但也心虚得冷汗涔涔。
这还是头一遭,他对查案的物证下手。
木盘中宝物琳琅,手下人未必能注意到,但他还是因为滥用私权,偷藏证据,感到背有芒刺,浑身不自在至极。
感觉暗里好像有一双眼睛正牢牢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一刹那,他想要还回去,可过了那一刹,忖念起府尹大人的功绩,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在职,大小案情无不认真受理,使有罪者法网难逃,无罪者不蒙不白之冤,如此好官,实属难得,不该为这点小瑕疵断送宦海生涯……
这样想,人才渐渐好过起来。
该查已查,该问已问,云板传来亥时声响,他步出绿珠房间,命人将房门锁好,独自走回家。
中京城戌时三刻宵禁,此时城中除身系令牌者,已无走动之人。
他按着睚眦刀行走在空空荡荡的长街上,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此案的种种,正好一队巡城的官兵与他照面经过,当头的一位手拿赤旗,步伐匆忙,与他相视一眼,点了一下头,快速擦身而去。
等队伍离开,长街上又变得静悄悄的,路过一道小巷,突然感到耳后一道热风扫来。
脑袋还未及反应,凭多年习武经验,手肘已经机能地顶了出去,作出了勇猛的自卫动作。
他功夫不浅,在整片中京或许排不上名号,却是中京公署当之无愧的头号人物,想不到此时居然还是输了一着。
只感到,热风扫至的同时,袖子里突然多出一团冰冷的东西。
手肘顶出去时,黑影已经翻过边上的矮墙。
童玉宸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冷冷抽了口气,双脚踮到细窄的墙沿上,举目一望,墙外是连片的住户人家,屋檐紧邻屋檐,灯火照出田田一片,静魆魆的,似一片坟地,哪里有偷儿的半片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