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甲没动静,他收好睚眦刀,足尖一点,兀自翻身跃上旁的屋顶。
小甲不无嫌弃地望着他,“没听过吗?穷寇未追!”
“当差的不信这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堕下来,他根本无法控制,抹了又抹,与她解释道:“那是钱掌柜,我追上去看看,说不定能顺藤摸瓜。”
小甲又问:“就你这样,还能施展吗?”
他莫可奈何地一笑,“我伤的是眼,又不是腿。”说罢,飞身连跳几下,转眼就已经循着血味,追了上去。
如此追出四五里有余,终于赶上前边那道已然伤重、血流不止、却仍拼死奔命的背影。
正要出声喝她停下,她却自行止步,纵身一跳,落入某片院落的花树之中,转眼不见踪影。
童玉宸凝神一看,原来他已经追到了莹月布庄附近。
他怕打草惊蛇,不敢再近,只好趴在就近某处的屋顶上,隐着身子注视着布庄内的风吹草动。
那间被修竹所掩的内堂突然亮起火光,旋即传来一个男人极其痛苦的声音:“絮儿!是谁?是谁干的?”
声音听着清爽干净,十分年青。
可回想白日光景,在这布庄之内,他并未见过任何年青男子,便猜想这人应该就是那名避而不见的画师了。
这人会不会就是给绿珠写下绝情信,使绿珠万念俱灰,因而自寻短见的那个薄情郎呢?
还不好说,还只是猜测。
在没有实质的证据以先,只能证明他和钱掌柜有关,与宫中那位有关,却不能证明他就一定和那些女子的死有关。
如此思忖之际,小甲已然飞至,褡裢上的八把刀重新聚齐插好,在见识过它们的威力后,他对它们不得不报以绝对的敬畏心,要不是怕弄出不必要的动静,他真想挪动身子,主动离它们远一些才好。
小甲一眄他的脸,慎重地看向他的眼睛,边摇头边埋怨:“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术都躲不开,你也未免太次了!”
他不无赧然地苦笑道:“这女人确实厉害,白天与之一晤,我竟半点没看出她是习武之人。”
小甲歪起嘴角,“呸!一定是看见人家漂亮,意乱神迷,所以才没留心到。”
他懒得和救命恩人争辩,以免显得自己太忘恩负义。
半晌,轻轻一叹,“走吧,没什么可查的了。”
小甲点点头。
经此一战,旭日仍不可见,归时四下起雾,依旧很黑。
两人相跟着穿过大街小道,因为他有些事想不通,所以一路沉默不语,静静略有所思,小甲倒也没有出言打扰。
为了换下沾了血的差服,最后,他把小甲领回了家。
翻墙之前,小甲问:“我和你贸然进去,不会惊扰你夫人吗?”
他搔了搔头,颇难为情地说道:“不会!这号人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小甲瞪了瞪眼睛,奇道:“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没娶亲?”
他心中暗暗气恼,脸上却笑意不减,只说:“姻缘天注定,我的只是比较晚,早晚会娶到的。”
小甲呶了呶嘴,瞟着眼睛说:“别是有什么隐疾吧?无妨,我认识一位神医,无论你有何病灶,他都有法子治准。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他将手按在刀上,苦笑着摇摇头,“穷,和忙,也能治吗?进去吧。”
小甲却没动静,扫了几眼跟前齐人高的砖墙,好奇地盯着他问:“回你自家,为何要翻墙?”
他小声答道:“家中还有老人,打搅到他们休息多不好。”
谁知此言未已,大门“吱”地一声打开,探出他母亲一张和蔼可亲的脸:“进来吧。”
他与小甲登时面面相觑。
半刻,换下脏衣,转回前堂,已是灯火通明。
入门瞧见,小甲坐于上座,手边既有香茶,又有一碟酥榆钱与一碟芝麻饼,父亲在侧,母亲则搬了把杌子,静静坐在门边缝衣,一如往常般贤惠寂静。
小甲吃着喝着,十分闲适,压根看不出半点拘谨。
童玉宸不禁咂了一下舌。
以前他带朋友回来,其父多半避而不见,但今日却甘愿陪坐,手里边举着一把匕首,目光沈沈,细作端详。
小甲刚要起身让座,其父打断她道:“坐,别理他。”
童玉宸扫兴地坐到旁边,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抬头时,看到小甲正在忍笑,心情忽尔一片愉悦。
“这可不是一般的兵器,不光材料罕见,锤炼方式也很独特,或许不能削铁如泥,却极耐高温,就算肯入人体,也能维持原有的形状,不至于犯软发涩。”
“不错!这套刀叫八刈,我出师之前,恩师特意托名家新锻的,今晚还是头一次开刃呢。”小甲拍着手说——她刚刚入口一块酥榆钱,手上沾得全是油末。顿了一顿,缓缓又道:“伯父好眼力!”
“我父亲当年也是名震一时的捕头呢!”他赶紧说。生怕错过这个表孝心的好机会。
岂料收获的,只是父亲的一记斜眼。
“八刈?”俄而父亲递出匕首,望着小甲问:“这名字如此特殊,有何来历?”
小甲接过,浅笑道:“刈,断也,杀也。恩师寄望我能用这套刀多惩刈几个恶人,所以为之取名八刈。”
“原来如此。”父亲点点头,怳然道:“你师父定也是一位正义之师。”
小甲已将匕首插回褡裢,并习惯性地拍了两下,正色道:“他的确心怀天下。”抬首瞥了一眼天色,转而望向他,又问:“天已经亮了,你还打算休息吗?”
“不,我正打算回署里一趟。”童玉宸边起身边道。
“正好,我有话跟你说。”小甲跟着站了起来,然后拱手与他父母作礼告辞。
父亲突然对他交代:“小甲姑娘方才救你一命,你可要好生答谢人家。”
他这才知道,原来巷口一战,父亲是知悉的,立马毕恭毕敬地答应:“是,孩儿知道。”
不久,两人一道步出正堂,迈过大门,来到了已经渐渐热闹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