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穆十四娘再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时间已近正午,夏日的雨,并不能去除暑热,反倒因为没了风,屋内闷热难耐。
以至于她沐浴后,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直到走到屋外的廊下,才在雨丝中寻到了些清凉。“头发尚未干透,就出来淋雨,当心着凉。”
穆十四娘转身,洛玉瑯手持雨伞刚从院外归来,她有些恍神,自己记忆里的洛玉瑯明明是一位身着红衫的少年公子,可眼前这位容颜依旧,声音熟悉,为什么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睡懵了?”洛玉瑯将雨伞置于廊下,站在外侧,替她挡住飘散进来的雨丝,“回屋,我替你擦干头发。”
等屋内没了外人,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每次都是这样,颇累不堪,让我都有些负疚。”
可穆十四娘明明记得,他总会用最桀骜不驯的样子说最贴心的话,何时变得如此温柔?
“饿吗?”洛玉瑯替她挽好头发,插上鸢尾簪,一切熟练而自如。
穆十四娘又有些恍神,自己为何这样坦然? 此后种种,连洛玉瑯夹到她碗中的吃食,都毫无差错,皆是她喜欢的。
午后无事,两人凭栏听雨,闲话家常,穆十四娘感叹,自己真是睡迷糊了,竟忘了早已嫁他为妇,而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红衫少年郎,经历了岁月的磨砺,早有了阅历的痕迹,不再青葱。
洛玉瑯再提南唐之事,“我已打听过了,木花坊舒掌柜的事,倒是可以顺便为之。上个月战火便熄了。”
穆十四娘从记忆中努力寻到了这桩事,“舒掌柜知道吗?”上次去探望时,她仍绵延病榻,这样的好消息于她病情有利,她若是知道了,说不定病能好上一大半。
“还是稳妥些好,回来后再说不迟。”洛玉瑯忍不住摇头,受人滴水之恩时刻不忘涌泉相报,可焉知不是这样的性子吸引了自己。 “等望仕大事办妥,我们就出发。”今日的穆十四娘懵懵懂懂,像极了初识时的模样。洛玉瑯相对而坐,竟有些岁月无痕,亦或时光倒流的错觉。
穆十四娘看向窗外,喃喃说道:“望仕?十五郎中乡试后,家主就为他取了字,为此他还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因为他自己已经取好了字,疏梅。”
“‘疏梅雪里,已报东君信。’”洛玉瑯脱口而出。
穆十四娘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望仕书房中的条幅上看到的。”洛玉瑯轻笑,“当时始终不明白,为何会悬着这样一幅字。现在明白了。” “他是为了我和娘亲,才苦求功名。其实当个闲散读书人,才是他心之所向。”
洛玉瑯略微皱了皱眉,今日的穆十四娘有些奇怪,说不清道不明。
“他如今娶了芜阳,也算是得偿所愿。”
洛玉瑯的话又让穆十四娘恍了神,良久说道:“我真是糊涂了。”
“恐怕还是睡迷糊了,雨停了,我陪你四处走走。” 穆十四娘落后于洛玉瑯半步,望着紧握自己的手,再看他的侧影,虽还是有些迷糊,但内心却是真实的,眼前的人对自己一往情深,而自己,亦如是。
“偌大的院子,走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一棵有果子的树?”
洛玉瑯回头,仿佛看到了一只小馋猫,“庄子上有的是,哪个会有心再在这里栽果树?不过——若你喜欢,倒是可以栽上一棵,过几年,添了人,再不会有人找我要果子吃了。”
“那种桃树吧。”穆十四娘脑海闪过自己爬上一棵桃树,上面尚未成熟的桃子在她的脚下岌岌可危。
洛玉瑯轻笑,“我倒记得有一处,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季,今年恐怕吃不上了。”穆十四娘当初一反常态,于月下,从院墙上探头的模样,至今难忘。
一路牵着她走到了后厨,因为晚饭时辰未到,里面并没有人,两个人在里面搜寻了一番,终于在竹篓里找到了几样好物。
“桃子寻不寻得到,明日才会知道。今日全且用这几颗李子解解馋吧。”
穆十四娘坐于一旁,看洛玉瑯打水洗净那几颗李子,用自己的棉巾擦干,捧给她,“我不喜欢食酸,你先尝尝。”
这样的语气十分熟悉,明明一片好意,非要反着来说。
穆十四娘挑了颗,咬了一口,“好甜啊!”
被她蛊惑的洛玉瑯,拿起一颗丢入口中,半晌没有说话。
望着她莞尔的笑容,洛玉瑯有种将她拖入怀中蹂躏的念头,好好缓解口中的酸涩。
外面传来脚步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怕来人尴尬,拖着她避开了。
穆十四娘慢悠悠吃着,惬意的模样让洛玉瑯口舌生津。“缓着些,待会晚饭,当心牙酸。”
一阵花香袭来,穆十四娘望着满园的蓝紫色花朵,冷不丁问道:“这是什么花,竟有这样的暗香?”
洛玉瑯望着眼前的鸢尾,“是墙外的夜来香,此时正好开花。若是鸢尾也有这样的香味,倒是极好。”
穆十四娘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鸢尾簪,旧时往事重回心间,暮色中身着红衫立于鸢尾丛中的洛玉瑯,而自己当时默默望了他许久。
鸢尾于俩人而言,是定情之物。
再迷糊她仍记得。
洛玉瑯低头看着突然到了自己怀中的穆十四娘,短暂的愕然之后,缓缓抚着她的肩,嘴角忍不住上扬。
夏日新雨后,天色开始放晴,于云间散落的斜阳,带着喜色,洒在两人身上,亦洒在沿途的鸢尾花上,让人分不清是晨晞还是晚霞。
穆十四娘听着他的心跳,一直弥漫在心间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消散。自己真是迷糊了,老是想起数年前的往事,而今明明一切成真,他已成了夫君,而自己,也早已成了他的妻。
直到天边的晚霞落尽,洛玉瑯才缓缓说道:“再待下去,恐怕就会有人来寻了。”
“可我就想一直这样待下去。”穆十四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死死环住了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