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去广福寺之前,亲自将十五郎送出了城,态度无比坚决,“为娘尚且年轻,身子骨好着呢。又带了婢女,哪里会吃苦,你尽管去吧!”
穆十四娘在一旁听了,心中明白,她这是想要赶在穆家主来之前,让十五郎远离了。
之后不顾穆十四娘的劝阻,当日就去了广福寺。
穆十四娘亲送之后,忍不住眼泪涟涟,洛玉瑯只得陪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个够。
“不如我陪你去后山走走吧,好些年没去了。”洛玉瑯想到了办法,希望能借此让她开些怀。
穆十四娘抬起泪眼问他,“你想去吗?”
洛玉瑯挑了眉看她,“当然。”
“你想去我们就去,若只是为了我,倒不必爬那么久的山。”穆十四娘虽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却因为哭得伤心,早受了影响。
洛玉瑯心疼地看她,“走吧。”
广福寺的后山,这是第三回来,回回季节不一样,心境都不一样。
与红崖山不同,这里的绿树并不成荫,峭壁居多。
容易让人想起无名道长禅院的后山。
“可惜时辰尚早,不然看今日的阳光普照,应当有晚霞落日可观。”洛玉瑯寻了块极好之处让穆十四娘坐下歇脚,自己则陪站在一旁。
“你饿吗?”穆十四娘突兀地问了句,洛玉瑯忍不住反问她,“你饿了?”
穆十四娘摇头,“若是不饿,我们就在此等吧。”
这些年,奔波不断,纷乱不断,有许久不曾这样安静坐下来观景了。
“好,我们在就此等。”洛玉瑯坐在她身旁,正好替她挡住阳光。
“还记得我们在这里吟的诗吗?”穆十四娘轻声问他。
“漫游想是记岔了,当在别处。”洛玉瑯轻笑看她,“几百黄昏声称海,此刻红阳可人心。”
穆十四娘亦轻笑,“难道不是,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
洛玉瑯开怀地笑着,昔日他费了心思,与她在去苏城船上假作偶遇。
没想到她竟然能记得自己所吟之诗。
穆十四娘亦轻笑看他,“漫乐可知,何谓可人心?”
“是谓称心如意。”洛玉瑯答道。
“那又何谓声称海?”
洛玉瑯并未直接回答,“当初我还自认吟得好,如今看来,还是这句好,黄昏西落又如何,年华逝去又如何,沉静去看,亦是一种历经沧桑的闲适。”
“当初十五郎教我时,可不是这样说的。”穆十四娘反驳道,“他当初说,数百的黄莺在黄昏的海边吟唱,唱得落日都开了心。”
洛玉瑯没忍住笑,最后不得不承认,“还是望仕会解,任谁听了都会开怀。”
“可他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眼见穆十四娘又开始伤怀,洛玉瑯赶紧开解,“与其每日困在府中,终不得开怀。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
“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可我现在既为芜阳伤心,也希望十五郎能另有姻缘,不必孤苦终老。”
洛玉瑯轻拥了她,“一切随缘吧。”
“要是我,”话未落音,就被洛玉瑯捂住了嘴,“不许浑说。”
穆十四娘挣脱出来,“你想哪去了?”
洛玉瑯挑了眉,“看,阳光没了热力,云依然还在,很快就有晚霞落日可人心了。”
穆十四娘不依不饶,“我是说,若我突然与你分开了,”洛玉瑯直接用嘴堵住了她,他要用行动表明态度,两人永远都不可能分开。
缠绵的时光总是飞快,穆十四娘察觉到,“不是说好来看落日晚霞的吗?”
洛玉瑯依然不肯松开,“不是,可人心最重要。”眼前娇嫩的粉唇,怎样都亲昵不够。
“再晚就要过夜了?”穆十四娘嘟了嘴看他。
洛玉瑯轻嘬了一口,“有我在,怕什么?”
“你也替旁边候着的人想想。”穆十四娘指了指山崖的后面。
洛玉瑯轻笑,“既然漫游体恤,那就回去好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起身,穆十四娘脚下一滑,竟然直接朝崖下扑去。
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被洛玉瑯大力地拉了回来,急切地问她有没有事。
穆十四娘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一路被他谨慎地牵着手下山,穆十四娘望着他的背影,一遍遍回想刚才的画面。
自己分明已经两脚离地到了悬崖上空,洛玉瑯竟然能够直接于半空之中扯住自己衣裙。
自己居然没再继续往下落,而是朝着他的方向飞去。
而他站在那样的峭壁上,竟毫不费力。
难道是自己太轻巧了吗?
穆十四娘怎样都想不通。
她怎能不记得,在红崖山底时,为躲避突然而至的洪水,洛玉瑯将自己系在腰间,扯着藤蔓一路往上攀爬时,是如何费力。
想到了他的际遇,或许这就是他的改变吧。
洛玉瑯发现身后的穆十四娘有些沉默,关切地说道:“这里路陡难走,等过了山脊,我就可背你了。”
这句话又提醒了穆十四娘,那日,她以为的一炷香,其实至少一个时辰。
洛玉瑯始终背着自己,也无半分疲累。
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他从未提及,想必是不知如何说起吧。
不论他如何变,方才他轻拥自己时,眼中的情意都没有变。既如此,那就装不知情吧,穆十四娘如是想着。
到了宽敞的地方,洛玉瑯又要背她,穆十四娘坦然地伏了上去。
他的心跳依旧沉稳,我既爱他,就要接受所有的他,穆十四娘又如是想着。
“很快就要下山了,这里莫睡。”洛玉瑯感觉到她又伏在自己背上,出言提醒。
穆十四娘轻轻应了声,“我不困。”
“今日天晚了,就不去惊扰母亲了。好不好?”洛玉瑯轻声问道。
“好。”穆十四娘轻声答道。
不知为何,她竟希望洛玉瑯能一直这样背着她,永远不要停下来。
穆家主在几日后,果然坐船而至。
穆十四娘再不甘愿,接了帖子后,也只得登门拜访。
洛玉瑯一直牵了她的手,无论何时看他,他都是回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