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姓名(七十)

目录:大德云| 作者:汤娘子| 类别:其他类型

    陶阳住进了少爷的院子里,满屋的药味儿盖住了血腥味儿,整个人仍旧苍白如纸,不过幸是病情稳定,身上的伤也有所好转。

    白天大先生都忙得很,一边儿有德云书院一边儿给小辫看着点,晚饭后又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定下了两日后教坛文案才算完。

    已经是入夜了,这夏日微燥,人一疲倦起来更是烦躁反而没法早早歇下,一想到小崽儿今早一身伤地送进府里,先生这心就揪一块儿了。

    孩子小时候是在家里养大的,从前学晚了也不用回房去,都是他抱怀里一块儿睡的。真说起父子间的感情,先生和陶阳远比咱大少爷亲近多了。

    揉着酸疼的脖子不知不觉就走到孩子院里了,在院门口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儿子趴在床边睡了。想想也是难怪他,这两天儿都挂心着小崽,昨夜淋了雨听说不眠不休守着小崽儿,今儿一早又在陶府大闹了一通,如今放下了一口气可不就累得撑不住了吗。

    先生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榻边上,这才发现陶阳醒着,只是没动弹,垂眸看着床边睡着的人。

    陶阳一抬眼,先是一愣,对先生眨了眨眼,露出稚气的笑容来。

    他们都是孩子,一直都是。

    先生看着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时候青衣布衫举步维艰的年纪,带着几个孩子们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当时他们也像现在这样,乖巧听话,虽然有时调皮受罚但总归招人疼爱。虽然自个儿严厉,但总不见他们闹腾,哭过之后,还是眉眼弯弯地笑着,甜甜地叫“师父”。

    陶阳右手握拳,伸出食指,覆在唇上,示意安静;又戳了戳咱少爷的方向,笑了起来。

    先生一笑,抬手戳了下陶阳的脑门儿,慈爱如往。

    或许是俯身时得衣角无意扫到了大林脸侧,他本就睡得不踏实,一下就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父亲的身影。

    从一愣,到皱眉,再来就是无措。

    他怕了,真的怕了。

    阿陶已经受了重伤,不能再有事,不能再离开他了。

    作为父亲,看到他这副惊慌不安的样子,心底生出酸意来。

    到底是怎么逼着孩子,害他变得这么惶惶不安,连睡梦里都不踏实,生怕有人伤了陶阳。

    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头肉怎么不心疼,可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啊。

    先生勾起嘴角,白了他一眼,语气故作轻松道:“没出息的样儿。”

    少爷又是一愣,却不说话。

    “傻子!”陶阳笑着,戳了下少爷的臂弯处,道:“师父来看我的。”

    先生也懒得和这两小子闹,总归如今云开月明,他们既然坚持着就随他们去吧。在床榻边站定,敲了敲陶阳的脑袋,像幼时叮嘱他不许偷懒一样儿,道:“养着吧,不用操心别的。”

    本是长辈关怀,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罢了。陶阳红了眼,拉着先生的手,不知是哭是笑,浓声喊着:“师父…”

    先生笑了笑,弹了下他额头,不再多说,转身出了屋。

    陶阳看着师父的背影,只觉得万分愧疚,只是心绪难平也说不出话来。

    少爷看着父亲背影淡去,连忙坐上了床榻;一手扶在他后颈处,一手揉了揉他的额角儿。

    傻里傻气地:“疼不疼…”

    “你个傻子!”陶阳被他给气笑了,一把拍下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少爷一愣,仍皱着眉头,没有半点放松。其实他不是很懂父亲,还有老舅、陶阳…他们似乎都很强大,无论遇着什么事儿都能冷静处置,过后仍对每个人温润浅笑,像是喝了杯水那样不放在心上。

    他不能,因为他害怕。

    陶阳看着他,微微皱了眉头,指腹在他眉心扫了扫,安慰着:“没事儿,都过去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少爷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垂眸不敢让他看见自个儿红成一片儿的眼。可这一垂眸,目光就落在了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一道一道儿的,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少爷闭上眼,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抑制着肩上的颤抖。

    俯身凑得近了些,抬手轻轻环在了陶阳肩上,轻和温柔生怕碰疼了他。

    “阿陶。”

    “对不起…”

    “我害你没有家了。”

    其实,我原本是想妥协的。我舍不得你难过,可是一见到这满身鞭痕时,一见到你遍体鳞伤时,我又只想带你远远儿的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

    我不在,他们也没有善待你,又怎么舍得放弃你。

    或许老舅,也不是一直这样冷静的;杨九出了事儿,他也会像如今的我一样。

    对不起,阿陶,我想让你离开所有人来留在我身边。

    而不是离开你,成全其他人。

    陶阳安慰着拍了拍少爷的肩,浓声说了句:“傻子…”

    他不敢拥抱得紧了,只是在陶阳颈窝蹭了蹭,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承诺着。

    “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以后我们可以做好多好多的小鱼灯…”

    “还有数不尽看不完的烟花…”

    这样简单诚恳又无比郑重的话,是这温润少年心中最重的承诺与欢喜了。

    陶阳无力地晗着眼,病态虚弱的模样,低低念着:“那你的翠竹还刻我的名字吗…”

    少爷的眼泪顺着颈窝滑进了他身子,炽热酸涩。

    松开了怀抱,少爷扯下了腰带,脱去外衣,拉开了衣领露出胸膛。

    他执起阿陶的手覆在了心口。

    陶阳蹙眉,有些云雾里的不明就里。

    少爷看着他,眼眶红肿湿润,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把他的手覆在心口。

    手一顿,陶阳屏住了呼吸,掌心微动,仔细感觉着他心口处的几道儿凹凸不平。

    摩挲。

    陶阳半仰起身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你这个傻子…”

    少爷环住了他,只觉得这温暖实在来之不易,皱眉闭眼把自个儿半张脸埋在他颈窝处,眼角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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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上都刻着你的名字,何况几株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