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条显然是被折叠过的,又铺平了夹在所有的笔墨中。
皇后与孟冬都觉得事情不对,对视一眼,都未做声。皇后先收起纸张,继续处理好其他遗物,最后交冬儿等人分类抬走。
孟冬心里已经明白了,柏常在求笔墨就是为了让皇后和自己留心怡嫔的笔墨,以发现那张有“牛黄”字样的纸条。不过,孟冬还是没有把柏常在求笔墨的事告诉皇后。
皇后是在怡嫔的遗物中看到牛黄字条的,首先疑心的当然是怡嫔之死与牛黄有关,她记得宣告怡嫔病逝的御医是吴谨,于是叫来太监长安,吩咐道:“去宣御医吴谨入宫,就说本宫身体略有不适。”
长安领命而去。
不久,吴谨入宫,为皇后看诊,皇后只留萧韫、孟冬在侧,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吴谨诊脉后,回道:“娘娘脉象平稳,看不出有何疾病,是哪里不适?”
皇后道:“本宫夜里睡得不安稳,昨夜怡嫔托梦,说她另有隐情,本宫想不明白,只好请吴太医来看看,本宫今夜是否能睡得安稳。”
吴谨慌忙跪下,拜道:“微臣愚昧,还请娘娘明示。”
“你紧张什么?”皇后有些诧异。
吴谨眼光闪烁,不敢抬头看皇后。
孟冬问:“吴大人不会是心虚吧?”
吴谨再拜,道:“请娘娘明查,臣与怡嫔娘娘之死毫无瓜葛,臣真的不知道,臣到钟粹宫的时候,怡嫔已经香消玉殒,伺候怡嫔的宫女都知道。”
皇后笑道:“本宫并没有说你与怡嫔之死有关,你何必这么着急为自己洗脱?难道另有隐情的不是怡嫔,而是吴太医?”
“娘娘!”吴谨深深叩首。
皇后笑道:“吴大人不必害怕,本宫只是想知道怡嫔娘娘的死因,大人若能实话实说,本宫自然相信大人。”
吴谨作揖,道:“启禀娘娘,怡嫔娘娘……怡嫔娘娘其实是中毒身亡。”
皇后问:“有证据吗?”
吴谨答道:“皇后娘娘可派遣多名医者去地宫检验遗体,真相自然明了。”
“既然如此,你之前为何说是病逝?”
“微臣入宫之时,怡嫔已故,钟粹宫的人都说是病故,臣实属无奈,求娘娘恕罪。”
“那怡嫔中的是什么毒?”
“臣只是看了一眼怡嫔的面色,没有机会验血,不知道是什么毒。”
皇后赞叹道:“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就知道是中毒,看来吴太医的医术真乃出神入化,那本宫倒要讨教一二。”
“娘娘请示下。”
皇后问:“牛黄,都有什么功效?”
吴谨躬身答道:“回娘娘,牛黄可用于清火。”
“只能用于清火?”皇后似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吴谨笑道:“自然不止,牛黄可除热、清心、化痰、益肝、利胆、镇惊、定神、辟恶气,若小儿急惊,热痰壅塞……”
皇后以手止住,又问:“你说的多,本宫也记不住,人常说‘是药三分毒’,这牛黄难道就百利而无一害?”
“少量牛黄无害,多了就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
吴谨答:“牛黄中含有雄黄,长期服用、尤其是不慎服用过量,可能会中毒,毒性犹如砒、霜。”
“砒、霜?”皇后吃了一惊,问:“那吃过量牛黄中毒,与吃砒、霜中毒,又有什么区别?”
吴谨答道:“若一人是砒、霜中毒而亡,很容易查出,但若是牛黄中毒而亡的,一般难以查出,可能会误诊,而且,大多人不知道牛黄可能引起中毒,也就更难察觉。”
皇后点了点头,令吴谨退下,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带有“牛黄”字样的纸,看不出是谁的字迹。
孟冬道:“娘娘,写这字的人,多半就在宫里,应该不难查到。”
皇后问孟冬和萧韫:“你们以为,这张纸是怎么回事?怡嫔会是死于牛黄中毒吗?”
孟冬答道:“不!娘娘,这字条既是怡嫔遗物,自然是怡嫔生前所得,哪里会关乎死后?奴婢猜想,是有人命令怡嫔将牛黄放入一味药里、毒害别人,怡嫔保留着字条,很可能是为了当证据,但直到死也没拿出来。”
“那她为什么一直没拿出来?是畏惧写这张字条的人吗?”皇后琢磨着,怀疑着,又不敢说出来。她已经怀疑过怡嫔与嘉贵妃之死有关,但指使怡嫔的人,她还不能确定,甚至不想确定。
孟冬轻声的说:“或许,她就是想拿出来……才……”
皇后看了看萧韫,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萧韫笑道:“奴婢不敢说,怕娘娘不爱听。”
皇后听了这句,就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问:“你又是要怀疑文蔷对吗?你看看这张字,这可能是文蔷写的吗?”
萧韫低头。
半晌,皇后定了定神,又向萧韫道:“你说。”
萧韫笑道:“如果奴婢没记错,嘉贵妃每次生病,药方里面都有牛黄。牛黄是常用药,也就不会有人警惕,所以在含有牛黄的药里面再加入牛黄,一般人不易察觉。牛黄本身不是毒,银针也就验不出什么……还有一件事,就是嘉贵妃死后,太医院曾有人提议分析药渣以明确嘉贵妃死因,但药渣却不见了,太医院的人不敢奏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皇后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萧韫道:“那天,有个人一直都守在景仁宫,生怕药渣落入别人之手,奴婢当时就问过那人是否经手过这个药,可是她立刻向娘娘求得了庇护。奴婢还能说什么?难道要问娘娘是更相信她,还是更相信奴婢?”
皇后斥责道:“你的怀疑毫无道理!文蔷和怡嫔就住在一个宫里,嘉贵妃出事那天也都在一起,她吩咐怡嫔做什么还需要写在纸上吗?再说了,怡嫔的遗物就是文蔷叫人送过来的,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萧韫又沉默了,她不想多说什么。
孟冬忙给皇后揉肩,陪笑着说:“娘娘不要生气。我们只要查到这个字迹是出自何人之手,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皇后同意了孟冬的意见,因为她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字迹绝对不会来自于纯贵妃苏文蔷,如果查出字迹的主人,不但可以知道是谁指使怡嫔谋害嘉贵妃,也能堵住萧韫的嘴,不再去怀疑纯贵妃。于是,皇后秘密派人去搜罗宫中所有识字之人的字迹。
但后宫是一个很难锁住秘密的地方,令妃很快得知了此事,她生怕皇后查出结果后再包庇作案者,于是将此事透漏给了乾隆。
清晨,乾隆来到翊坤宫,不准守门侍卫通报,直接走向正殿。他把跟着的人都留在了院中,只带陈进忠一人来到门前,脚步都比较轻。
皇后正在查阅已经搜集来的字迹,与那张含有“牛黄”的字迹一一比对。萧韫、孟冬等都在皇后身边。
“看的这么认真。”
听到乾隆的声音,皇后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纸张,向乾隆行礼,宫人们也都纷纷跪下行礼。
乾隆走近桌案,看着满桌的字,笑道:“皇后也太辛苦了,查案还要秘密行事,实属不易。”
“皇上怎么来了?”
“事关两个妃嫔的命案,朕能不关心吗?”
皇后默默无语。
乾隆往桌案上看去,目光很快锁定在那张含有“牛黄”字样的纸上,拿起问:“你要查的是写这个字的人吗?”
皇后只得应声:“是。”
乾隆皱了皱眉头,道:“不用查了,这个字迹,朕认识。”
皇后震惊了。
乾隆坐下,一副严肃的深情,喊:“进忠,传三阿哥、四阿哥,朕今天要在皇后这里办案。”
永璋忽然被传唤,心中有些诧异,他已经怀疑到可能与怡嫔之死有关,但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传唤他的人是乾隆,要去的地方却是翊坤宫。来不及多想,传口谕的太监不停催促,永璋只好匆匆入宫。
来到翊坤宫正殿,永璋看到乾隆、皇后在正门对面的匾额下坐着,萧韫、孟冬站在皇后身侧,陈进忠在乾隆身边侍立,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被传唤、但比自己早到一会儿的永珹,已经在殿内站着。
“儿臣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永璋下跪叩首,半晌却并没有听到乾隆叫他免礼起来,心中更觉奇怪,慢慢抬起头来,只是不敢自行站起。
乾隆淡淡一笑,看着永璋问:“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永璋应道:“儿臣不知。”
乾隆又看永珹:“知道你为何入宫吗?”
永珹躬身答道:“三哥都不知道,儿臣怎么可能知道。”
乾隆的脸色忽然由晴转阴,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朕记得嘉贵妃过世时,永珹曾经哭着求朕为嘉贵妃伸冤,朕今天就还你一个公道。”
永珹听了,惊而无喜,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永璋。
永璋觉得矛头不对,有些紧张起来,拱手拜问:“皇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
乾隆一脸怒色,冷笑着问:“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嘉贵妃过世之时,所得的病不过是急火攻心、肝火太盛,她经常如此,只要服了清火宁神的药,修养两天就不碍事了。而那天嘉贵妃会死,根本就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牛黄!”
永璋也很气闷,问:“嘉贵妃是病死还是服用牛黄,跟儿臣有什么关系?”
“你还狡辩!”乾隆指着永璋,问:“朕刚才已经派人问过太医院,嘉贵妃咽气的时候,那天吃药的药渣早就不见了,你告诉我那药渣去哪了?”
“儿臣不知道!”永璋用同样愤怒的眼神看着乾隆。
乾隆拿起那张带有“牛黄”的纸,走下台阶,到永璋的面前,将纸甩到永璋的脸上,吼道:“你不知道?看看这是什么!”
永璋捡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迹吃了一惊。
永珹忙从永璋手里拿了过来,也看了一遍,顿时满腔怒火燃烧,抓住永璋的衣襟,大声嚷道:“这分明是你的字迹!是你指使人害死了我额娘!”
“我没有!”永璋拼命挣脱开永珹,喊道:“这不是我写的!”
永珹咆哮道:“你骗谁呢?你给我递了那么多次小抄,你的字我会不认识吗?”
“都给我住手!”乾隆厉声喝止,指着永珹说:“学业不精,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
永璋拱手拜道:“皇阿玛,那字的确不是儿臣所写,也不知是何人呈上!这分明是栽赃!是陷害!”
“何人呈上?”乾隆冷笑道:“这是怡嫔的遗物!几个太医都去验过了,怡嫔乃是中毒而亡!这些遗物就是纯贵妃叫人送过来的!纯贵妃是你的亲娘,难道她会陷害你?”
“我额娘?”永璋睁大了眼睛,愣愣的跪着,他想起上次去钟粹宫提醒纯贵妃小心皇后已经开始查案,纯贵妃说的那句“我有办法能摆脱罪名……但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用”,而后他问是什么办法,纯贵妃却没有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