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懿泽,笑道:“先帝的死,让哀家知道了神的威力,也让哀家见识了那神奇的、让人胆寒的龙锡杖。这件事太玄乎,以至于哀家一直不敢对人说实话,时间久了,几乎都快要忘记了,直到你嫁给永琪、搬出皇宫的时候,哀家再次见到了龙锡杖。”
懿泽看了太后一眼,似乎已经猜到太后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太后笑着说:“从那天开始,哀家不得不防着你,为此哀家将碧彤指派到荣王府,希望她能取代你在永琪身边的位置,可惜她很没用。如果哀家猜的没错,你应该是丹阳的女儿,对不对?”
懿泽点了点头。
“其实,哀家挺喜欢永琪的,也并不想一直跟皇帝对着干。可就是因为你嫁给了永琪,永琪对你用情太重,哀家才非要阻碍他成为储君不可。这个时候,哀家终于明白了当年孝敬宪皇后为何执意劝阻先帝给茱洛名分,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惜潜邸的旧人们,不知道误会了多少年,连哀家那时都曾疑心孝敬宪皇后是怕茱洛功劳太高,压倒了中宫的威风。”太后笑得很无奈,也很和蔼,目光和语气倒是十分诚挚。
懿泽很意外,原来太后也可以如此掏心的跟她说话。
太后拉住懿泽的手,笑道:“哀家对神仙的事不了解,所以此前才多有畏惧。但你做哀家孙媳的这些年,哀家知道你是一个耿直、心气高、眼界也高的人,抛开离奇身份来讲,你是一个做皇后的料。可是,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莫说是六宫之首,恐怕他根本就不会让你进入六宫。以哀家对皇帝的了解,如果永琪当真被立为太子,皇帝一定会在永琪登基之前把你给除掉!就像先帝当年除掉茱洛一样!”
懿泽心想,乾隆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她的存在,永琪可能压根就不愿意成为太子,又何来“登基”和“除掉”自己之说?
太后又接着说:“可是哀家与皇帝的见解不同,哀家以为,宁可皇后身份离奇,也断然不能是一个叛臣之女!你身后的神族没有理由对大清不利,瑛麟身后的天下会余孽才会威胁大清千秋万代!所以,如果永琪要被立为太子,哀家必须在这之前把瑛麟除掉!你明白吗?”
懿泽问:“太后的意思是,其实你愿意支持永琪做储君,也赞成我成为皇后?”
太后振振有词的答道:“不错,你想,永琪、永瑆,都是哀家的孙子,哪个成为储君,哀家还不是一样在这个位置?何必花费心思扶持永瑆、打压永琪呢?哀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天下会一直在底下做着反清复明的勾当,蓄势待发,让瑛麟去做皇后,那不是等着引狼入室吗?瑛麟不死,她的真实身份迟早有被揭穿的风险,你觉得皇亲国戚、满朝文武大臣,哪一个能接受这样的人成为国母?接受不了,她的存在就会拖永琪的后腿!”
懿泽似乎觉得太后言之有理,也似乎觉得太后是想挑唆她去对付瑛麟,但不论是永琪继承皇位、还是她的未来,若能得到太后的支持都是最好不过的,尤其是在她已经在乾隆那里打了死结之后,太后对她的态度显得更为重要。
“等瑛麟死了,哀家就没有必要阻碍皇帝栽培永琪做储君了,也能对大清的未来放宽心一些!”太后笑意盈盈的望着懿泽,道:“你与瑛麟,迟早都是死敌,于公,瑛麟做过叛贼,她的真实身份不利于永琪的前途;于私,瑛麟曾故意让永琪误会你与胡云川有私情,还逼死碧彤又嫁祸与你,又害死绵脩、虐待绵偲以至夭折、夺去你荣王妃的身份。这些罪状都够她死十次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懿泽觉得太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便挑明了问:“太后是想说服我除掉她吗?”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哀家用自己的方式,除掉她也不难!她犯了那么多死罪都没死,皆因一个缘由,就是皇帝相信她的祖母钱氏是皇帝的亲娘。碍于这个谎言,皇帝连对陈可斋的追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哀家为了戳穿他们的谎言、打击天下会实力、维护大清的统治,已经付出了太多辛苦,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将来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的!至于你……哀家是使唤不动一个神仙的,只要在哀家对付瑛麟的时候,你不从中作梗,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不知道为什么,懿泽今天和太后聊过之后,竟然对太后有几分感动。也许是因为太后年事已高,明明可以享清福,却还在为大清谋福祉、维护母族利益,所做之事显然不利于个人得失。这种感觉,似乎与懿泽经历过人间的许多伤害后依然惦记为勒得海神族使命而战的思想颇有相似。
乾隆对陈府密室遇刺的事,有着多种猜测,既然此事已经惊动地方官民,索性命人彻查此事,因此一回行宫就命令傅恒务必查清楚刺客的真实身份、以及如此众多的刺客是如何先一步藏入密室的。
永琪、瑛麟回到行宫自己住处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永琪一路上都没有搭理瑛麟,也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这让瑛麟心里憋屈极了。她反复琢磨着进入密室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越想越觉得怪异,尤其坚固的墙面两次突然坍塌、一向无风的密室狂风骤起,简直无法以常理解释。
瑛麟觉得,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事,或许就不该用常理解释,这样推理的时候,她想到了懿泽。若是懿泽以神力介入,那么“刺客”的人数之众、总也甩不掉,以及密室机关被破解、信物的不翼而飞、墙面坍塌、奇怪的风,不正常事情的由来就全都顺理成章了。可是瑛麟想不通,懿泽这么久都与她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要与自己作对?
瑛麟从来憋不住心里的疑问和愤懑,一回到行宫,她就去找懿泽,却发现懿泽不在房中。丫鬟告诉瑛麟,早在瑛麟换侍卫装出门后没多久,懿泽就被太后派来的人宣走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瑛麟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太后这次没有指派自己的亲信作案,而是指使了懿泽,让她感到可气的是,懿泽作为荣王府的人,竟然甘心被太后驱使。她立刻离开了行宫,往西湖去寻找懿泽。
彼时懿泽已经离开了太后的船,漫步到西湖的苏堤上,一边走着,一边沉思着太后的话,把太后所讲的是非恩怨,与当年穆谡所讲的往事糅合在一起,仔细的推敲茱洛、丹阳在人间曾经的经历,捋出事情可能的原委。
瑛麟看见懿泽独步在苏堤上,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来,并高声喊着:“懿泽!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懿泽听得出是瑛麟的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但她没有搭理瑛麟。她记得,瑛麟过去都是习惯性的称呼“表姐”,而今直呼名字,果然是今夕不同往日。
瑛麟追上了懿泽,走在懿泽身侧,问:“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也跟去了是不是?”
懿泽还是没有搭理瑛麟,继续走着,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瑛麟最讨厌懿泽无视自己的样子,气愤的站到懿泽面前,挡住了懿泽的去路,质问道:“丢失的信物、机关困不住的刺客、突然塌陷的墙、莫名其妙的风,一切都是你在作怪,是不是?出现在皇上面前那个我爹,根本就是你变的,告诉我,是不是?”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懿泽轻蔑一笑。
看到懿泽这个反应,瑛麟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更加恼火,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好歹也是表姐妹,虽然共侍一夫有些矛盾,总归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一杆子打下去大家都会沉船吗?”
“既然你今天来跟我算账,我也正有话问你。”懿泽终于把目光对准瑛麟,漠视着,问:“绵脩是不是你害死的?”
瑛麟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不是!这件事,当年我们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凶手是旌筠,你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
懿泽目光锋利如剑、语气冷漠似冰,淡淡道:“太后告诉我,旌筠亲眼目睹了你害绵脩的过程,并且将此事禀明太后,太后推测,旌筠也是被你灭口的。”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瑛麟义正辞严,解释的有理有据,道:“我想你应该记得,绵脩一出事,王爷就下令封锁了王府,严格把控出入,连围墙都被侍卫看守着,直到公审绵脩命案才解禁,一个不会武功的旌筠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王府到太后面前告状?”
懿泽回忆,的确在绵脩死后,永琪对王府下了禁令,这个禁令在碧彤死后才解除。在那期间,莫说不会武功的旌筠,就算是武艺高强的人,也是不好擅自出府的。紧接着,懿泽又问:“那你有没有虐待绵偲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瑛麟好像暂时遗忘了方才的怒气,她望着平静的西湖,含情脉脉的陈情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我身边的人要么就是想杀了我、要么就是想利用我。我没想到,永琪竟然愿意换位思考的来理解我,他还肯用心的感化我、关心我,我是真的爱上了他,也是真的把他的孩子当成我的孩子。绵偲生病期间,我虽偶感疲惫烦躁,也是不敢懈怠的,那段日子我也病的很重,因为操心他,我自己的药都吃的乱七八糟。我已经尽力了,他会夭折真的是他的命!”
懿泽沉默片刻,想起惨死在马蹄下的绵脩、被病魔夺走的绵偲,身为母亲的自己却辨认不清凶手,她感到对一切是如此的无力。
“莫非……你听信了太后说的我害死绵脩、虐待绵偲,所以才在皇上和永琪面前陷我于不义?”瑛麟揣测着,又开始追究起自己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现在是不是该你回答我了?”
懿泽淡淡的道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承诺过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得回答你的问题?”
看着懿泽这般轻佻的姿态,瑛麟不由得又气上心头,抓住懿泽的胳膊,厉声吼道:“你不要太过分!”
“瑛麟,你在做什么?”这是永琪的声音,他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原来永琪在行宫中听到宫人说瑛麟正在寻找懿泽,只怕要生是非,才找了过来。
暮色降临,让视野变小,瑛麟方才的注意力都在懿泽身上,不知永琪何时已经走近,此刻只好松开了懿泽的胳膊。懿泽静静的站着,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永琪走到瑛麟身边,如斥责一般的问:“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王爷来的正好,不然臣妾也是要到王爷面前告状的!”瑛麟指着懿泽,对永琪说:“懿泽仗着天生神力,在密室中公然以法术戏弄众人,陷害臣妾。今日我们看到的陈可斋,根本就是她变化的!”
永琪记得看到陈可斋逃走的样子,那走路的姿势,的确与懿泽十分相似。可看眼前懿泽的神情,显然没有要认可这件事的意思。他看了懿泽一眼,却还是先把质疑的目光投向瑛麟,问:“你有证据吗?”
“这还需要证据吗?”瑛麟望着永琪,失望又无奈,道:“静园距离杭州知府的衙门多近啊!等同于一直在被监视之中,成千上万的天下会义士进得去吗?我爹一向主张能活一个是一个,会让他的手下去自尽吗?密室就两个入口,我在这头,你堵住了那头,中间机关重重、道路多变,追兵为何会越甩越多?好好的墙塌了、密不透风的地方刮起了狂风,这些正常吗?如果没有玄门法术作祟,这一切如何解释的通啊?”
永琪答道:“就算是玄门法术,你依然不能证明是懿泽所为。”
瑛麟狂笑起来,笑得好苦,摇头笑问:“永琪,你能不要偏袒的这么明显吗?这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有法力吗?”
永琪将目光转向懿泽,道:“在云南,我答应过懿泽,只要她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永不相疑。况且,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所到处,无不有神,懿泽又不是唯一的神,任何一个神仙或得道高人都可以动用法力。”
“你信任胡嫱、信任懿泽,那我呢?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瑛麟再次扯住懿泽的衣袖,向永琪发狂怒吼:“这就是你要‘永不相疑’的人吗?她为了报复你,拼命给你戴绿帽子,她不但不澄清与胡云川的私情,连札兰泰那种货色,都可以拿来当捉弄你的武器,你以为你不吭声,全天下的人就都不知道了吗?”
永琪低着头,没有说话。
瑛麟又看着懿泽,厉声斥问:“因为我揭穿了你与胡云川关系不一般,因为我揭穿了你不是凡人的离奇身份,所以你来了一招更狠的,让皇上误会我不忠,让王爷误会我不节。我的尊严和名节被践踏如泥,你可满意了?”
懿泽冷笑道:“福晋是想让我在王爷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吗?可惜,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如何作证呢?我只知道,福晋在嫁入荣王府之前,本来就是皇上看中的秀女,只是碍于你自称是他的侄女,不得不作罢。依我看,今日皇上让福晋带路去陈家,是巴不得信物不存在,若证明了外祖母不是皇上的亲娘,自然也证明了福晋与皇上没有叔侄亲缘关系。我倒要恭喜福晋,一身事父子两人,效仿杨贵妃,要传为千古佳话了!”
以瑛麟的气性,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话?尤其最后一句,让瑛麟忍无可忍。她直接挥拳向懿泽,两人就在苏堤上动起手来。
永琪吃了一惊,忙去阻拦。虽说懿泽、瑛麟都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应该不至于造成重伤,但这两个人都是功夫极好的人,互不相让、越斗越凶,永琪的武力不及这二人,怎么阻拦都无济于事。
岸上巡逻的侍卫,起先见三人在苏堤上说话,后见打起来,也都不敢过来阻拦,只在远处观望着。
瑛麟此刻怒火冲天,恨不得打个你死我亡,但懿泽有神力,是瑛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敌得过的。两个人都不甘示弱,永琪多次涉足两人之间,然而不是被瑛麟推到一边,就是被懿泽误伤。
永琪感觉得出来,虽是恶斗,瑛麟却不想他受伤,因此更容易处于劣势,而懿泽则对自己的安危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才招招占上风。这正是永琪最伤心的地方。
三人打到了望山桥,永琪又夹在了懿泽和瑛麟之间,懿泽飞来一脚,瑛麟很自然的就推着永琪到一边去躲。没想到这一下推永琪推的过猛,他的腿虽然在撞到石栏后停下,腰部却仍然后倾,仰着半身从望山桥上掉下了西湖。
“快来人啊!王爷落水了!”瑛麟惊叫着,吓了一身冷汗,顾不得与懿泽打架,忙丢开手,翻身跳下西湖去救永琪。
懿泽见如此,竟转身离开了苏堤。
天色渐暗,西湖边上亮起点点灯光,巡逻的人挑着灯笼,不断的来回。札兰泰正巡逻到苏堤附近,听到了瑛麟的叫喊声,忙跑了过来,只见永琪在水中挣扎,被水呛着了几回。瑛麟水性很好,很快就游到了永琪身边,将永琪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就往岸边游。
札兰泰看着这一幕,顿时心生歹意,也来不及细想,就跳下西湖,游到永琪和瑛麟身边,猛地将瑛麟推开,然后将永琪的头按进水里。
瑛麟复又近前,与札兰泰撕扯起来,并怒吼道:“札兰泰,你敢谋害王爷!”
札兰泰不理会瑛麟,只管将永琪往水里按。
同为习武之人,女子的体力自然比不得男子,永琪又被迫喝了好几大口水。瑛麟朝岸上看,只见跟着札兰泰的侍卫都在岸上观望。瑛麟大声喊道:“札兰泰要谋害荣郡王,你们还不赶快下来救人?”
札兰泰也朝岸上喊道:“不许下来!他不是荣郡王,是刺客假冒荣郡王!”
岸上的侍卫们都是札兰泰的部下,是随札兰泰到这里的,且天黑看不清楚,也不敢强认水中的人就是永琪,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永琪的挣扎越来越弱,瑛麟拗不过札兰泰的胳膊,只好掐住了札兰泰的脖子。札兰泰腰间有佩剑,拔剑出来划伤了瑛麟的手臂,瑛麟大叫了一声。永琪看着瑛麟,突然闭上眼睛,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