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指着如蛟,颤抖着声音问:“是你害死了太后?”
如蛟笑向懿泽和孟冬道:“听见了吗?皇上听到的重点,和你们不一样呢!”
说罢,如蛟又大笑起来。
懿泽再也无法忍耐,举起龙锡杖,就向如蛟劈去。
如蛟使魔珠抵住了龙锡杖,仍然满面笑容的朝乾隆喊道:“我还没回答皇上的问题呢!不是我害的太后,是先帝!”
“真是一派胡言!”乾隆怒吼着,向外喊道:“来人啊!人都去哪了?捉住惇妃者,朕重重有赏!”
数十名侍卫们从外涌入,纷纷持剑来捉如蛟。札兰泰本要随其他侍卫一起去,却被琅岫拉住,摇了摇头。
永瑆也在毓庆宫门外,也听到了乾隆喊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门外看着侍卫们冲进去的结果会如何。果然,他见如蛟抽身离开了懿泽的龙锡杖,只是朝侍卫们奔来的方向拂袖挥过,一道黑光劈过去,侍卫们倒地者不计其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都在顷刻间被劈作两段,满地血光。
站在毓庆宫内的妃嫔宫女、隐在前星门外的福晋公主们,都被这情景吓得尖叫、腿软、乱窜,更有甚者直接昏了过去。琅孉大哭起来。
乾隆看着大哭的琅孉,朝如蛟吼道:“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可以如此残暴!”
如蛟淡淡的说:“皇上如果真的把奴才的命当命,就不会叫他们来送死!你和魔君一样,都是只在乎自己的千秋大业、却不顾忌底下人死活的自私君王!”
乾隆指着如蛟,向懿泽喊道:“杀了她!”
如蛟毫不在意的笑着,问:“你真以为,她一个不过修行了几十年的神仙,凭借着一根烂骨头,就能杀得了我?”
懿泽弃了龙锡杖,两手交叉在胸前作法,未几,她体内所有碎石的晃动声传了出来。那声响犹如山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如蛟听到碎石声,看着懿泽,震惊的问:“是……是爻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蛟纵身一跃,飞往天界的方向。
懿泽没有说话,闭上眼睛,默默在意念中告诉那些碎石必须擒拿如蛟。只一刹那,懿泽再睁开眼时,竟看到周围分身出成千百个自己,全都紧随如蛟,腾空而去,她自己也忙追上。
众人仰头往上看,只见有千百个懿泽,追着如蛟飞去。如蛟全力逃窜,终于跳上云端,懿泽追上云端,消失在凡人的视野当中。
云端之上,懿泽挡在了如蛟的上方、下方、前方、后方、左面、右面,将如蛟的去路堵得水泄不通。如蛟向四面八方环望着,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困住,无法脱身,她望着懿泽,惊叹道:“你竟然真的把那块石头放入了血肉之躯?”
“我以碎石入体,就是为了对付你!”百千个懿泽同时发声,如蛟只觉得振聋发聩,头昏脑涨,却越来越不能自控,像是手脚都被束缚了一般,连捂住耳朵都是不能做到的。
如蛟在懿泽的围绕中,渐渐看不到外界的光,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直到黑暗一片,却感到周身狂风大作,无数的飞沙走砾横穿过身体,在她身上凿出千疮百孔,穿透五脏六腑。如蛟咬牙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懿泽突然收起碎石的力量,所有分身的自己顷刻消失不见,如蛟终于又重见天光。
如蛟带着一身的疮孔,跌在云端上,抬起手,看着鲜血从指尖一滴一滴的落下,弱弱的笑了几声,抬头仰望懿泽,有气无力的问:“你怎么不杀了我?是不忍心?还是不敢?”
懿泽是有些不忍心下手,虽然她亲眼目睹了如蛟杀害无辜的血腥场面,也认为其罪当诛,可当她看到如蛟满身是血、发出凄惨叫声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杀了我,魑瞳会感激你的。”如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但这个时候这样说,无疑是在提醒懿泽,魔君才是所有神族共同的敌人,除掉敌人的敌人,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果然,听了这句话,懿泽变得迟疑不决。
如蛟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站起,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弱弱的倾诉着:“其实……我不过是神魔两族对弈的工具,三百万年前,我奉魔君之命去九重天上嫁与翀梦,三百万年后,我又奉天帝之命到人间嫁与乾隆皇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想找一个容身之地罢了,你们又何必揪住我不放?”
懿泽听了,心中更起波澜,质问道:“天帝让你去人间,就允许你滥杀无辜吗?我倒想问问他,是怎么‘公正’的掌管世间的!”
如蛟早就料定,懿泽听了她的倾诉,一定会去找天帝理论。懿泽果然中招,就拖拽着如蛟继续往上飞,一直冲到九重天上。如蛟暗自窃喜,她此刻伤重,难以凭自身法力飞上九重天,被懿泽带上九重天后再逃回龙城养伤倒是轻而易举。
她们一起飞到了九重天上,又一次看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天宫,还有天宫外围戍守的天兵。
如蛟看了看自己被懿泽抓住的胳膊,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打的天宫,又回头看看她们身后,鹊桥的另一端,通向龙城。
懿泽拉着如蛟往天宫走去,心里默默想着,上次天兵说地神不能轻易进入天宫,这次再来,天兵也未必能她通报求见天帝。正想着,她忽然听到如蛟喊了一声:“快看,是命神!”
懿泽自上次别过命神耄屾,就再也找不到她曾呆了十年的竹山,也无法见到耄屾,无法解开心中的无限疑惑。忽然听到“命神”二字,懿泽由不得扭头去看,却没看到耄屾,那只抓住如蛟胳膊的手在不经意中松了一下。
如蛟突然脱逃,反向飞去。
懿泽意识到中计,忙掉头去追,奈何这里距离龙城的距离实在不远,如蛟已飞过鹊桥,她也追过鹊桥,眼睁睁看见如蛟跳入龙城,而她紧接着撞在了龙城那座似有若无的城墙上,头上撞的青紫。
如蛟大笑起来,隔着一道可视的城墙,懿泽在墙外,看的分明,可恨的是,近在咫尺,懿泽却触碰不到如蛟。
如蛟笑道:“别在这儿瞪我了!你进不来的!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茱洛?乾隆皇帝正要杀她,为子报仇呢!”
懿泽忽然想起乾隆说过,一定要茱洛为永琪偿命,忙丢下如蛟,离开九重天,跳回人间。天上无日夜交替,懿泽不知,她不过是追上如蛟、带往九重天而已,并未多做停留,人间却已过了两三日了。
懿泽返回紫禁城,见紫禁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她进入永和门,却看到永和宫一改往常的人多,却都堆在永和门旁。离正殿远远的。正殿之门半开着,孟冬抱着琅孉站在永和门旁,身旁还侍立着许多宫女、太监,懿泽认得其中一个太监是毛团。
毛团看到懿泽,忙上前行礼,道:“索格格,您来的正好,皇上在跟愉妃娘娘说话呢,刚还吩咐人去荣王府看您在不在呢!”
懿泽点点头,被毛团带入正殿,只见茱洛还像之前一样在蒲团上打坐,乾隆坐在茱洛侧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殿内再没有别的人,一切都是很安静的样子。
毛团禀报道:“皇上,愉妃娘娘,索格格到了!”
乾隆点点头,毛团就退出,还和方才一样,站的远远的。
茱洛见懿泽进来,忙问:“你抓到如蛟了吗?”
懿泽失落的摇了摇头,答道:“我很没用,又让她跑了。”
茱洛长叹一声,也摇了摇头,道:“不怪你,是她太狡猾了。”
懿泽走到乾隆面前,跪下求情道:“皇上,茱洛心系苍生,所作所为皆是情有可原,请皇上准许我申明事情原委,再做定夺。”
乾隆冷笑一声,道:“别再跟朕说什么情有可原!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行凶,任何人作恶都情有可原!自永琪死后,朕没有一日不活在伤心和思念之中,朕一定要让害他的人偿命!朕知道,茱洛和你一样,是神仙,朕无法处死她。如果她不能自行赴死,朕只好连同愉妃一起处决,让她无体可附!”
懿泽又求情道:“皇上,永琪不会愿意让害他的人去偿命……”
“懿泽。”茱洛打断了懿泽的求情,轻轻的笑着说:“不要再说了,人间的宫廷属于凡人,是不允许神魔存在的。我本是已死之人,也不该在此,我已经答应皇上,我会自行驱散三魂七魄。”
懿泽离开了乾隆面前,走到茱洛身旁,问:“你会投胎转世吗?”
茱洛摇了摇头,笑道:“投胎岂能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的?已死之人只有一次投生的机会,我在自己应该投胎的时间放弃了轮回,就再也没有来世可言了。”
“那么驱散魂魄,不就永远消失了吗?”懿泽担惊受怕的看着茱洛,虽然她曾经也为永琪之死深恨茱洛,可茱洛毕竟是她的亲人,她们世世代代都在为大义而活,茱洛并不是真的可恶。
茱洛道:“私自占用凡人身体,本来就是违反天规的,驱散元神、从此消失,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懿泽心里很难过,却已没有理由辩驳。
茱洛拉住了懿泽的手,微微一笑,道:“看到你会为我求情,为我伤心,不再记恨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很感谢皇上,肯等我一些时间,让我与你有话别的机会。”
“一定要这样吗?”懿泽泪眼朦胧的看着茱洛。
茱洛点点头,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即便是为救苍生而杀一人,但只要杀这一人是无辜的,那错就依然是错。我要去承担自己的错误了,而你必须把你没做完的事做完。”
懿泽想起丹阳被囚禁天宫,无有归期,而茱洛即将永远消失,勒得海一族这样凋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她所谓的“使命”,她的眼泪,又一次无声的落下。
茱洛握紧懿泽的手,笑道:“我听说你去了天界,又去了魔界,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有没有见到天帝、见到魔君?”
懿泽含泪答道:“天界的天兵都不轻易放地神入天宫,我没有见到天帝,只见到了雷神,还被雷神嘲笑了。不过,我在魔界见到了魔君,我还帮如蛟偷了魔珠,如蛟用魔珠破解了永琰身上的噬心术。”
茱洛关切的问:“魔珠现在在哪?”
懿泽答道:“一直都在如蛟身上,她现在回了龙城,应该一起带回龙城了。”
“糟了……”茱洛无奈的摇头叹气。
懿泽不解的问:“那魔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很要紧吗?”
“我没见过魔珠,不知其魔力究竟如何,只听说魔珠是魔界至宝,万万年来,想去盗宝的人无数,但都没有成功,你们竟然去了一次就做到了?看来,爻歌的力量,要远超过我的想象。”茱洛又不住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感叹道:“只怕如蛟要用魔珠救人是借口,哄你帮她偷魔珠才是真!”
“其实我去魔界,并没有怎么用法力,爻歌的力量到底能不能使我胜过魔君,我还不能确定。我们在离开魔界时,差点被魔君捉住……”懿泽忽然想起胤禛,忙说:“对了,是胤禛帮我们逃出来的,是借用了他的地宫。胤禛和如蛟好像老早就有交情,我们逃回人间的地方,就在永宁山下。”
前边关于魔珠的话,乾隆都没听懂,但这句关于胤禛的,他听得分明,也认真的听着。
茱洛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老早就在想,以胤禛的生平为人,死后怎么可能有资格上天,又是如何向天帝状告丹阳的?现在看来,就是如蛟帮胤禛传话,才打赢了这场官司。”
懿泽惊诧的问:“你的意思是,丹阳被囚天宫,也可能是如蛟的阴谋?”
茱洛道:“不止是丹阳,我听先人们讲过,如蛟曾经多次与勒得海为敌,经常在天界的神族那里告我们的黑状。但凡我们族中哪个有些过错,她都会到处夸大宣扬,天神们中总有些偏听偏信的,以至于勒得海的神族外出常常遇到麻烦。我们的祖先中,有好几位女君都差点抓住她,但最后都让她给跑了。只因我们都进不去龙城,而如蛟却对龙城了如指掌、来去自如,每次无论她受了多重的伤,只要逃回龙城休养数日,都会痊愈如初。你今天重蹈的,不过是先人们的覆辙。”
懿泽问:“那我要怎么做?”
茱洛道:“你去见天帝,把魔君的阴谋、如蛟的作为,都告诉他。”
“告诉他,真的有用吗?他真的会秉公处置吗?”懿泽很是疑心,她们勒得海神族,都不太信任天帝。
茱洛道:“天帝已经被奉为神族首领一百多万年了,这期间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就说明他至少表面还算公正。你去告状,他身为天帝,有义务也有责任去管这件事,你明白吗?”
懿泽点了点头。
“许多年来,我们都活在一种认知里,那就是,天神都看不起地神,地神也不信任天神。我起先和列位先人一样,一心只希望勒得海一族更强大,胜过天神,就不会再受轻视和欺凌。可自从知道魔族的阴谋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天神们一直都在忙于和魔族对弈,其实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地神的心思。天神和地神,既然同属于神族,就应该一起去维护神族的利益,我们不应该内斗,不应该四分五裂,这样,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攘外必先安内,或许正是因为天神与地神的分裂,神魔两族才对弈了三百多万年还无法收场!可惜……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连走出这扇门的能力也没有了,我只能求你,帮我……”说到这句的时候,茱洛黯然神伤。
懿泽问:“你要我去见天帝,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告状,而是为了天神与地神讲和,从此合二为一?”
茱洛点点头。
懿泽道:“从父神和母神决裂开始,已经一百多万年了,就算我们愿意讲和,他们愿意吗?”
茱洛微微笑道:“碍于隔膜,百万年来,勒得海神族与天神极少互通消息,你和我都没有见过天帝,现如今的天神和当年的天神早就不是同一批人了,你如何就知道他不愿意呢?一致抵御外敌,或许是天神和地神合二为一的最好时机,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懿泽很为茱洛的大义所感动,像承诺一般答道:“我答应你,去见天帝,带着求和的诚意,就算他们不愿意,我就请求合力对付魔族,用立功的方式来求和,做到让他们满意为止。”
茱洛听了,欣慰一笑,端正坐好,她的身体慢慢向周围发散出苍白的轻烟,一缕一缕的飘散。
懿泽睁大了眼睛看着,问:“这是什么?”
茱洛答道:“驱魂术。”
懿泽拉住茱洛的手,摇着头说:“不……你不可以离开的这么快……你要等着我去见天帝……等着我们下次见面,我还需要你……你还要看到丹阳走出天牢的那一天……”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茱洛微微一笑,道:“懿泽,你有爻歌的力量,上天入地对于你都易如反掌,你不会需要我。我的存在,我的过失,反而会成为你的污点,我必须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这样……你以勒得海首领的身份在众天神面前说话才不会被拿捏把柄、在神魔对弈的棋局中才能站稳脚,我没有能力帮你,绝不能再拖累你……”
懿泽看着白烟散尽,渐渐不见,她紧握的那双手还在,只是眼前的那个人已经变作疯癫之状,对着她傻笑。她知道,茱洛已经走了,她握住的是海岩。
一滴眼泪从懿泽的眼角滑落,她松开了海岩的手,抿掉了那一滴眼泪,站了起来。
乾隆走到懿泽身旁,轻声的问:“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朕?”
懿泽摇了摇头。
乾隆问:“为什么?”
懿泽嘴角微扬,笑道:“以和为贵,才能天下太平。天神与地神百万年的恩怨尚且如此,何况你我之间这一朝一夕?”
乾隆听了,顿生敬服之心,忽然想到,他方才为子报仇心切的行径,实在相形见绌。他也轻轻笑着,有些尴尬的说:“朕……朕也是赏罚分明之人,不止是茱洛,朕也下令让颖妃终身幽禁寝宫。你救了永琰,朕要对你论功行赏,你对朕,可有什么所求?”
“永琰是得救了,但协助如蛟盗取魔珠之事,可能会引起更大的灾难,我必须为自己做的事善后。”懿泽望着乾隆,行了个礼,道:“皇上,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还请皇上继续替我照顾绵亿,我感激不尽。”
乾隆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懿泽要做的事,必然就是茱洛所交待的事了,是神族与魔族之间的事,与他的宫廷无关,也不再过问。
懿泽消失在永和宫,又一次奔赴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