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生物漂浮在了水面上,鱼缸里的氧气泵仍旧在运作,发动机微弱的运作声引得水面也发生共振,?使得它若浮木一般在水面游荡
王禹心看着那只唯一存活下来的金鱼也终究变得僵硬,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并不是为生物的逝去所惋惜,只是觉得自己刚升起的一丝丝兴趣就这样被老天爷活生生掐灭,不禁有些无可奈何
看来自己还是暂时放弃和其他生物打交道的想法罢,不要再“祸害苍生”了
对于生命这种话题,她从来都不甚敏感,她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顺其自然,为何人类几万年历史都在和死亡“爱恨纠缠”?她不明白。
一次次的死亡在她身边发生,可是她没有感觉,朋友、亲友虽不宣之于口,但是浓重的悲伤里总会夹杂着几束“不满”与“责怪”向她投射而来,让她也不得不跟随流入痛苦的大流
“额,我叫李海,石、石庄市的,在、这打工”
对面的男人感到有些不自在,话语间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他低着头尴尬的挠着自己的头,只有在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才会用他有些憨厚的眼睛投来观察的目光
这是王禹心第一次真正独立的会诊。她努力的回想着书本里的话语和实习时的所学
“什么症状?”
“咳”
坐在对面的陈海平在听见了王禹心如此直白的问诊后,皱着眉给予了警告
“什么症状?”
王禹心却并不在意,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坚持自己的行为
“啊,我、我最近总是睡不着觉,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说到一半,李海突然磕巴了起来,嘴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再蹦出一个字来
“还有呢”
李海却再没有说话的意思。王禹心颦了颦眉,如果只有这些症状,普通人应该去外科医院挂号,而不是来这,而面前的李海现在坐在这里只有无尽的沉默
自知再不会从这个人嘴里套出什么话来,王禹心转过身,在电脑上打着字
“既然你不想说,为了你的治疗,我们只能给你用‘箱庭疗法’,我已经给你开了病单,你待会到二楼找到箱庭室,那里的医生会跟你说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打印机传来运作的声音,一张病单被打印而出,王禹心将那张病单递给面前的李海,然而面前的人却犹豫着,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裤子,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不想接受诊疗,为什么还要来?”
王禹心莫名的开始不耐烦,话语里带着不解和责备。这个人,让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是在面对这些时闭口不谈,当时的她是因为叛逆和不服,面前的这个男人显然有其他的原因
“你”
陈海平显然看不下去了,正想开口,一直在沉默的李海却突然说了话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我”
“您以前经常和我们说要尽量尊重患者的意愿”
陈海平再次被打断,朝王禹心投来忿忿的眼神,王禹心却用微笑回应着他
“麻烦您,我需要和患者单独进行交谈”
看着陈海平怒气冲冲的离开,她却并不没有什么解气的感觉,只是觉得麻烦,这样的人情世故让她觉得繁琐
“我在石庄市一个小农村里长大”
李海开了口,头却始终低着没有抬起,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的大腿看
“因为我爹去世的早,我娘一直特别关心我,从吃的、喝的到住的都给我打理好。她一直和我说,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了,叫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了,她做的这一切就都值了。初中的时候我还能在全校名列前茅,可是,到了高中我根本跟不上学习进度,拼了命的学也没用,可能我就是脑子笨,天生不适合学习吧”
说到这,李海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嘲,说话间带上了颤音
“我只能每次考试都骗她,她也一直被我瞒在鼓里。高考过后,我伪造了玉湖市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你也知道,这是安惠省最好的大学了。我娘知道了特别高兴,平时连一毛钱都斤斤计较,在知道我考上大学之后,立马就办了酒席,把全村人都叫来了,当时我就在想,这一切要都是真的该多好,就好像我以后真的就能飞黄腾达了”
可是他明白,这是假的,他的成绩根本连普通的三本都考不上,他永远是偏僻山村里的穷小孩
“后来,我就来到了玉湖市打工。每次我娘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生活费,她、她都会哭,说她拖累我,啥都帮不上,连生活费每个月也都只能给我几百块钱,一想到我在大城市每天生活拮据,她就难受。我也跟她说过不需要再打钱给我了,我打工赚钱就行,她就和我说‘那哪行,我再苦再累,也不能让我儿子吃一点亏,你放心,我就算是借,也会每个月把生活费给你寄过去’。”
几滴水珠从李海的脸上掉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裤子上,像水墨一般在粗糙的布料上晕染开来。而在一旁的王禹心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后来我终于在玉湖市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工资也算得上不错,和同龄人已经多了许多了,每年过年回家我也终于不用再满嘴谎话,战战兢兢,我当时多高兴啊,以为就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李海自嘲的笑了笑,仿佛是在笑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没想到啊,没过多久公司就倒闭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公司老板提拔到了副总,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我这么窝囊的人,怎么可能有这大好的机会”
可是他没有怀疑,从找到这个付出和所得似乎有些不成正比的工作到被突然的录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即使有,也被他虚荣的内心压下
“讨债的找上门来,老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了,他们就只好找我,可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就算把我全部的积蓄拿出来,砸锅卖铁,也抵不上公司债务的十分之一。可是那些催债的哪里管,每天都在公司和我住的地方堵我,我根本没办法正常生活,连平常交好的朋友都躲着我,生怕给他们惹了麻烦。我受不了了,最后。我跑到了老家躲着,我娘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就骗他说公司最近不忙,休假,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李海说到这情绪突然爆发,他猛的抬起头,被眼泪绪满的眼眶因为他激烈的情绪泛出异样的红,他瞪起布满了错综复杂的血丝的双眼,嘴角因为愤怒抽搐着,脖子上也横亘着青筋,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找到村子里来,当时我还在镇上帮我娘采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在了家门口,血从她脑袋后面像水龙头一样停不下来的往外流”
李海说话时就这么直直的瞪着她,那双充满了悲伤、后悔、自责、仇恨……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她,仿佛想要把那些情绪同样刻在她的心底一般,让王禹心很难不与他共情
“那,她现在……”
“我把她带到了玉湖市最好的脑科医院,可是到现在她都没有醒”
李海用力的闭上双眼,病房里,那具到处插满了医学仪器的衰老身躯就这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其实我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我第一次用水果刀往自己胳膊上划过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怎么了。”
李海翻起自己的袖子,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他仍旧着一身遮掩的有些太过严实的长袖衬衫,在那双洁白的袖子下是触目惊心数不清的伤疤,那些伤疤像阴凉、潮湿的滕蔓一般附着在那双瘦弱、黝黑的胳膊上,每一条狰狞都在向王禹心诉说着李海的痛苦
王禹心看着那些向她“张牙舞爪”的伤疤,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那你来这是为了……”
“我来这,特意挂了普通号,他们和我说要让一位实习医生给我会诊,我也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我根本不是来看病的,我就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这些天,我过得太煎熬了。那些专家,我也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尿性,只会说些好听的让我看开而已”
李海看了看对面沉默着的王禹心,突然笑了一声
“不过,你让我很惊讶,从一开始你问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不像其他医生一样只是可怜的看着我,然后满嘴所谓的‘安慰’,你只是安静的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我以为年轻医生在听了我的话之后都会情绪比较激动?”
“你似乎对年轻人有些偏见”
“哈,没有,我曾经也年轻过,也体会过那种替别人感到悲伤的时候。可是你,好像并没有,你的表现,让我有些惊讶。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说的不够惨”
李海开着玩笑,眼里却并没有笑意,只是盯着王禹心的眼睛,眼里带着了然。这让王禹心感到有些不舒服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你和我,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