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晨,在海城回水湾海边,出现了大量的红利鱼、粉斑、青斑、马加鱼等深海鱼类。这些鱼常年生活在水深600至2700公尺的海水中,突然大量出现在浅滩上,引起了市民极大的恐慌……”金浪独坐在客厅里,电视里一幕幕画面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忽然,一股熟悉的清汤哨子面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他有些意外,这种时候还有人在厨房静心烹饪,而且臊子、香葱、香油味儿一样不少。他朝厨房走去,见老秦头站在锅台前,眯缝着眼往碗里加着汤。
“叔您还没走? ”金浪惊喜的上前扶着老秦头的肩膀,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你魏嫂也没走。少爷,我们都走了你吃啥呀?”老秦头慈爱的看着他。
金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老秦头和魏嫂是金家最老的员工,在这个家里早已不算外人。金浪小时候身体弱,不能多动,老秦头就常常将他扛在肩上到处去玩。所以金浪从小就管老秦头叫“叔”。
“你和魏嫂同我一起去藏北吧?”金浪使劲摇着老秦头的肩膀。
“老了老了,回不了家乡咯,可也不想把老骨头埋那么远。”老秦头低头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这时,魏嫂从外面提着一小筐蔬菜进来,这是她从后院的菜园子里摘的。“孩子,我也不走了。老咯,走不动咯,就把老骨头留在这个宅子里吧。”
“魏嫂……”金浪欲言又止。
“好了,好了,人活一天就要快乐一天。说那么多伤心话干什么?”老秦头一边对魏嫂使着眼色,一边将一大碗面递到金浪手里。
“对、对、对,我这是老糊涂了,少爷快吃饭、快吃饭。”魏嫂赶紧转过身去抹掉眼泪。
“叮铃铃”,金浪的手机忽然响起,把大家着实惊了一大跳。“中国移动的员工还在坚守岗位,真是了不起啊!”老秦头对着电话伸出了大拇指。
“金总,我是老韩。”金浪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出了韩先生的声音。他告诉金浪,自己正和木朵朝金家赶来。一听说木朵也来了,金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父母走时,金浪怕她说走嘴,不让她回来送行。可她还是坚持要来,结果车被死死堵在路上。木朵急得跳下车就要走回金家,可刚一下车,就被一大群人推搡着朝相反方向走去,瞬间就和司机失去了联系。据司机回来说,外面几乎所有的道路都被逃难的人群堵得死死的。在中央广场,甚至还出现了哄抢和践踏事件,造成成千上万的人伤亡,连防暴警察都出动了。这让金浪非常担心。他明白,虽然为了照顾徐晴的感受,父母将木朵送出了金家,可在他们心里,却一直把她当成金家的孩子看待。而木朵对父母也非常孝顺,老两口无论谁生病了,去医院陪护最多的人肯定是木朵。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对父母也无法交代。
金浪走出房门,在花园里望了望天空,天上的飞碟和漂浮的迈依尔人减少了许多。他内心一沉,担心最后的日子已迫在眼前。他看了看手上的烙印,想着蒲玲说过的话,突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活到再见到蒲玲的那一天。
“叔,麻烦您马上开皮卡车到我们自己的商场去拿些食品和保暖服回来。另外,通知保护商场的员工,让他们也尽量多拿些物资,赶紧撤离海城。魏嫂,您去家对面的医院找陈院长,尽量多拿些抗生素、维生素、感冒药,以及碘酒、棉花、纱布绷带回来。”金浪深知,现在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他个人的事,家人还在,自己就一定不能懈怠。
就在老秦头他们离开后不久,木朵和韩先生也推门进来。“你俩到书房来,我们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金浪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大声吆喝着。显然,这个本决定放弃的男子,又恢复了昔日的精明和干练。
书房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张巨大的地图。一张是中国地图,一张是海城地图。金浪和韩先生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地图前。“刚才从电视上看到,这几个路口现在都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开车通过肯定不行。大家想想还有其它办法没有。”金浪用红笔将图上的几条道路打上了大叉。
“我们从地下商场出去吧。”韩先生负责金家的地下商场建设,对地下商场情况非常熟悉。“对啊!但工程不是还没完工吗?”木朵粉扑扑的脸蛋在灯光下显得非常美丽。“这个您就不知道了,地下商场是由几个建筑公司分段承建的,上个月就已全线贯通。现在正在分段装修。也就是说,各个工段有屏障阻隔,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进度。这是老爷的战略。一是为了提高工程进度;二是为了麻痹亚火百货,赶在他们新商场开业之前忽然开张。” 难得韩先生现在说话还能保持不温不火的语气。
“很好,我们走地下商场就能绕开堵塞路段。现在人群都赌在这里,城外应该反而通畅些。”金浪用手指点了点商场的入口。
“那我们去地下商场这段路怎么办?”木朵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金家离地下商场还有段距离。“为修地下商场,公司将前面有段路围了起来,但里面是畅通的。”韩先生兴奋的回答。 “行,这个办法可行。”金浪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只是我们离开海城后怎么走?”朴先生对去藏北的具体方案不是很清楚。
“按照这上面的地址走。”金浪从身上拿出五张类似飞机票的东西。“末日避难所门票?它长这样。”木朵大叫道。“嘘!小点声。这可是我们的保命符。”韩先生掩饰不住喜悦的心情,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目前除了自己的安危,已再无其它担忧。
金浪走到窗前去打了一通电话,放下电话后对大家宣布:“我们今天夜里出发,林部长马上找人去将地下商场的路障全部拆除了。”
“林姨一家人怎么办?”木朵和林部长关系一直不错,也习惯叫她林姨。此刻她忽然想起了林姨一大家子人,心里非常担心。“她不愿意离开,要和家人度过最后时光。”留下林部长一家人,金浪心里也非常难过。“她上有父母,下有儿孙,一大家子人都走不了,她怎么可能苟且偷生呢?”韩先生也觉得非常惋惜,像林部长这样忠诚的员工,最后的命运不该如此。
“去藏北有两个方案:一是乘公司的飞机,但现在员工已遣散了,飞行员到哪里去找?第二就是开车去。但路途太遥远,怕夜长梦多。”金浪内心非常矛盾。
“还是把路虎和奔驰越野都开上吧,这样更可靠些。我之前问过蒲玲,在时间上我们应该来得及。”金浪略作思索后说。
“你俩马上去把车加满油,哦,再把所有的油桶都装上备用油。我们大概率会开车去藏北,路上也许无处加油。但相信如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能赶在末日洞穴关闭前赶到。”此时的金浪,看起来已恢复了自信。韩先生和木朵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天近黄昏,老秦头和魏姨异常疲惫的回到金府,并按金浪的要求,带回了足够的食品、药品和必备物资。随后,韩先生和木朵也满载而归。要不是公司有个自己的加油站,他们今天就怎么也搞不到油了。
魏姨和老秦头听说他们要连夜出发,急忙去厨房为他们做饭。四个人也抓紧时间洗了个澡,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在地面上洗的最后一次热水澡了。
老秦头使出了浑身解数,为大家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有鳗鱼烧青豆、干煸苦瓜、牡蛎炒西芹、金枪鱼汤。夕阳透过窗户照进餐厅,将每个人的头发镀得金黄、金黄的。大家悄无声息的用着餐,内心如灌铅般沉重。
“谢谢叔!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也是我们在地面上最后的晚餐。大家都要牢牢记住这个味道。”金浪看了看韩先生和木朵,又望了望窗外嫣红的夕阳,声音有些颤抖。
木朵爬在魏嫂的肩头大声哭啼起来。其他人默不作声,继续静静低头用着餐。
“孩子们,你们吃好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吧,再晚怕就来不及了。”老秦头打破了寂静,急促的说道。
“大家一起走吧,我们有多余的门票。”金浪声音中有命令的成分。他实在不忍心留下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孩子们,我们老了,实在是走不动了。每个人对身后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的想法就是不能把老骨头扔在不熟悉的地方。所以,请你们一定不要勉强我们。能死在金家是我们的福气。”魏嫂语气坚定,老秦头也使劲点着头,看来他俩已下定了决心。
木朵还要说什么,被金浪挥挥手给制止住了。金浪知道,魏嫂自去年做了胃癌手术后,一直在实施化疗,身体非常虚弱。这时再让她去长途跋涉,对她无疑是残酷的事情。另外,他也知道,秦叔喜欢魏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两人生死都要在一起,也算是一段佳话吧。他上前深情的拥抱着魏嫂,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都要保重啊,只要你们活着,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一行老泪从她脸上默默流了下来。木朵和韩先生再也忍不住围了过来,抱着魏嫂和老秦头抽泣起来。
晚上九点,窗外已一片黢黑,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显得异常宁静。三个人匆匆同老秦头和魏嫂告别,提着大包小包悄声走出房门。
老秦头看着金浪和木朵钻进路虎车里,就像往日送他们出门时一样,小声叮嘱道: “孩子,小心点开车,别让老夫人担心。”他拒绝将分别当成永别,幻想着当明天日出时,金浪又会高声按着喇叭欢快的出现在金家大院。而金家又会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韩先生也钻进了奔驰越野车里。就在车子启动的一瞬,大家不约而同的再次朝老秦头和魏嫂站着的方向看去,默默向两位勤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告别……
汽车缓缓开出金家,街上行人和车辆还是那样多,人群像疯了似地拼命往前跑。他们不敢开车灯,借助路灯以最慢的速度悄悄向前滑行。
韩先生在前面带路,他避开大路,将车开进离金家不远的一处围着在建的公路里。道路果然已全部贯通,里面地面除了一些砖头还未清理之外,完全能够行车。他们沿着这条路前行了约二十分钟便到了路的尽头。大家熄火静听,发现外面已无动静,便迅速将车开出工地路段,行驶到一处没路的小山坡边时,将车轻轻开上山坡,前行一段后,又慢慢将车滑下坡去。当车下到坡底时,林部长两口子已等在那儿了。她迅速挪开路障,打开地下商场的大门,两辆车鱼贯而入。
林部长迅速将门关上。大家悄声下车,在黑暗中同林部长夫妇一一握手。
“林姨,你们也要保重!我们金家是永远不会忘记您的。”金浪一改过去对林部长严厉的态度,第一次随木朵叫她“林姨”。林部长深知其中的情谊,重重点了点头,像长辈似的嘱咐道:“大家快走吧,这条路每走一段就有一个隔离门,我们已帮你们全打开了。直直走出去,出洞就到了780国道边,上国道再走五分钟就能看见一个小山坡,顺着山坡上的小路上去,看见一大片有灯的地方就到了公司的飞机出租公司了。我的亲侄子是中航的飞行员,我让他飞一趟西藏,把你们送到藏北。几天前,我已把那边的大部分员工打法回家了,现在只剩下两个工作人员还未撤离。我同意他们在平安送走你们后开公司的飞机撤离。所以现在从那里走很安全。”
金氏集团的管理非常规范,各分公司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就算金浪贵为公子,有些业务他也是无权插手的。比如说客机出租公司是他一个远房叔叔负责的新项目,金浪没有过问的权利,对其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
“那林姨我们这就走了。您放心吧,我会把您的侄儿带进避难所。” 金浪再次紧紧握了握林部长的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以前令他讨厌的林部长,在关键时刻对金家是如此忠诚,制定计划又是这样的缜密。他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是处处袒护她。看来母亲在识人、用人方面确实比自己高明。
“谢天谢地,这个地下商业街为救金家后人可立大功了。也谢谢公子为我们林家留下了血脉,我给您磕头了。”林部长的声音有些哽咽。
金浪急忙扶起她来,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告别林部长后,两辆车在洞里悄然行驶着。大家知道,头顶上的路面挤满了近乎崩溃的人群,任何声响都可能通过通风口传到地面,上面的人群就会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洞口。
“老余吗?藏北的情况怎么样?”金浪开始联系西藏分公司的余经理。
“金总,这边的情况没太大的变化。”余经理声音有些迟疑。“我,我就不等您了。我想回甘肃老家去。老父母还在老家等我。按林部长的要求,车已给您准备妥当,有人会在那边等你们。金总,保重!”余经理声音有些哽咽,匆匆挂断了电话。
金浪深深叹了口气,他理解老余的心情。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为金家做那么多,已很不易了。
金浪的路虎在地下商场缓缓的行驶着。一路上,他和木朵都默不作声。对他们来说,离开海城,失去的和丢掉的东西确实太多了。特别是金浪,心情更是复杂。一想到父母穷其一生挣得的财富,转眼就将灰飞烟灭,自己又将亡命天涯,生死未卜,心情就非常低落。
木朵神情黯然的缩在最后一排。一想起电影《2012》里的惨烈场面,她就怕得浑身颤抖。
两辆车终于走到了地下商场的尽头。金浪没有急于下车,让韩先生先去门外打探消息。
韩先生轻轻推开大门走了出去。金浪默默点了支烟,猛地吸了几口,然后仰着头将烟雾慢慢吐了出来。黑暗中,点点火星将他的脸庞映得更加英俊。
时间过了约十几分钟,正在金浪有些烦躁的时候,韩先生匆匆推开商场大门走了进来。
“大家赶紧走吧,刚才一大拨人堵在门口,现在他们已向北面去了。希望不要再碰到逃难的人群,否则,肯定就脱不了身了。”韩先生悄声对金浪说。
金浪猛的将烟头扔在地上,果断启动了汽车,跟在韩先生后面将车开了出去。此刻,金浪的心情更加焦虑,他担心夜长梦多,怕林部长的侄儿行程受阻,或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