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定了公孙薇,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站上了台,全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余光瞥见台下的韩珏,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她做着口型:尽力就行。
她只好眼睛一闭,唱了一句: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醉在君王怀,梦回大唐……
真的是老脸都丢光了!公孙薇尴尬得脚趾抠地,边在心中碎碎念:玉刚哥,真对不起了。
一曲唱了,鸦雀无声,满场观众嘴巴像豌豆射手的“O”字。
片刻后,陆虎带头发出一声嘘声,接着满堂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
“这是什么?”
“没见过这种唱法!“
甚至还有瓜子皮往公孙薇身上招呼。
半盏茶功夫后,公孙薇尴尬地走出勾栏,这场比试她自然是输了,但勾栏却成功保下来了。
因为韩珏从容地理论道:“规则是谁的呼声高谁就赢,可没说是喝彩声、还是喝倒彩声。”
就这样,陆虎气得体积足足涨了一倍,带了他的妞,圆润地滚出了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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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去找那个江东孩子么?”韩珏倚在门口,笑眯眯地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公孙薇寻了辆街边候客的马车,脚步抬了上去,刚才两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恨不得杀人灭口。
“你被官兵追着,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与陆虎比拼,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韩珏讥笑。
公孙薇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我今天欠了你两个人情,来日回到府中,自会奉上银两拜谢。”
“你欠我三个人情。”他纵身一跃,跳上马车,“走吧,正好我知道那小虾的住处。”
公孙薇心中一喜,方才她还愁着要去哪儿打听呢。
马车里很窄,韩珏坐在公孙薇对面,瞧着她眉黛如远山,微微蹙着;鼻尖小巧高挺,眼角微微上挑,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韩珏笑道:“你方才那首歌,听着还不错。”
公孙薇这辈子都不愿再提起这事,便掰着手指,转移话题:“话说你来汴京多久了?”
韩珏收起目光,转投车窗外:“一年了。”
公孙薇:“哦”。
“小虾待的那个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官家小姐能够想象的,做好心理准备。”韩珏头靠车厢,阖上了眼睛。
马车在大街小巷穿行着,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到靠近汴京的西门出城处,才停下来。
公孙薇从马车跳下,一瞧眼前景象,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震惊了。
只见半里地大小的沙地上,立起了一个一个破旧的帐篷,帐篷间几块石头搭建起简易的灶台,发出一种酸馊的味道,像残羹剩饭煮了又煮,男女老少衣衫褴褛,不远处一条肮脏的溪流,垃圾成堆、蚊虫飞舞。
这里是江东最贫瘠的一群人居住地,景象远比她想象的更是恶劣。
韩珏在前引路:“这就是当年那场战争的杰作。”
他没有特意指明这场战争的既得利益者----祁成皇的名讳,但话语中含有的一丝讥讽,落在公孙薇心里,跟指责她这个祁国人没什么分别。
公孙薇没说话,跟在韩珏的身后,他的身段颀长飘逸,衣裳也很长。
韩珏见她没回话,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提着衣裙小心地走着,嘲讽道:“还真是委屈大理寺的公孙小姐了。”
公孙薇顿住脚步,正色道:“韩珏,这场战争那是皇帝自己的决定,祁国和宋国打起来那年我不过才一岁,父亲虽是大理寺卿,可他当年也是反对战争的,再说攻打江东的也不是他。”
她指了指前方的居民,道:“当年落败的如果是祁国,那我就是他们其中一员。谁也没有比谁更高贵,你我不过是命运下的一枚炮灰,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她索性放开衣裙,迈着大步往前走。
韩珏停下脚步,望着这个略显瘦弱的背影,逆着光,走入了一个敞开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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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简陋的榻上平铺着一张破旧的毯子,上方躺着一个干瘦孱弱的小孩儿,桑姐正绞干湿手帕,为小虾拭汗。
公孙薇走进来,盘腿坐下:“好些了吗?”
桑姐摇摇头:“喘是刚止住了,烧还没退,但愿别拖过今夜,小虾的身体吃不消了。”
公孙薇心中甚是内疚,一时无话,过了会才把勾栏里对陆虎的事情与桑姐说了一遍。
桑姐笑道:“原来是韩珏。”
公孙薇想起来韩珏并没有跟进来,起身走出帐篷四顾张望,却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复又回到帐篷坐下,听着桑姐说韩珏的事情,说他原本是擅长作画的江东才子,战乱后来到汴京,为权贵作画,私下里给江东的孤儿寡母们救济些银两。
公孙薇有些出神,想着公孙府里那些金银首饰,也许够当几个钱?
两人聊着,不觉间日头已西斜,桑姐看小虾烧退得也差不多了,便打算与公孙薇一同回去。
这时情况陡变,小虾大口吐出鲜血,身子像虾米弓了起来,一边抽动得厉害。
两人慌得手足无措,桑姐刚一喂下药,小虾就全吐了出来,还出了一身的冷汗。公孙薇烧来热水,替虾儿抹拭身子,却发觉他身子越来越凉。
不知过了多久,小虾看起来像是好了一些,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回光返照似地睁开黑亮的眼睛,看着她们,眼中有感激,又有一丝不舍。
公孙薇放下水盆,走出帐篷,四周有些居民开始生火做饭,面黄肌瘦的样子,对小虾帐篷里传出的桑姐的哭声充耳不闻,麻木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表情,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公孙薇一身的粗布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身心都透出疲惫,屈膝坐在帐篷外,在西下的夕阳里,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中。
光线忽然被什么挡住了,公孙薇抬起头来,眼角还带着点泪痕,却见是韩珏回来了,正弯腰看着她,微笑道:“公孙大小姐,怎么就坐在这儿哭了?”
公孙薇眼神有点呆滞,喃喃道:“你刚才去哪儿了?”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小虾不行了,是我害了他啊!”
韩珏直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不会有事的,起来吧。”
他回头招呼了一声,一名红衣女子便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