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薇从梦魇中醒来时,反应剧烈,失手就打翻了祁慕寒手中的药,祁慕寒只好放开她,起身令玉妩颜再去做一碗。
此刻他终于回复了平日里那一派山明水静的神色,好整以暇地笑道:“公孙小姐,你醒了。”
公孙薇靠在床榻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咬着下嘴唇望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
“怎么,见到是我不高兴?”祁慕寒微笑。
公孙薇只不说话,一直静静地凝视他,清澈的眼眸仿佛泛着涟漪的湖水,无数情感在里头冲击,而后荡开,一缕黑丝从她肩头滑落,衬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祁慕寒心中莫名疼痛起来,暗自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对不起,我——”
“啪”地一下,公孙薇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巴掌,五根指印印上了他的脸庞。
祁慕寒没有动,也没有捂着脸,只平静地道:“力度挺大的,看来恢复得不错。”
他站起来,转过身,掩盖住眼底一丝悲痛的神色,道:“好好休息吧,你爹那边我已经派人通知了。”
公孙薇什么都没有说,只紧紧捂住被子,往后退到床角,脸色苍白。
祁慕寒缓缓走向门口,却等不来她一句挽留,不甘心地回头一看,却见她拥着被子,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落在棉被上。
祁慕寒这一脚终于是迈不出去,呆立在原地片刻,方才低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公孙薇一掀被子,大声道:“我要回家!”
祁慕寒回头,一把将她按住:“你伤还没完全好。”
公孙薇挣得狠了,一不小心扯到后背的伤口,登时痛得眼眶泛泪,几乎痛晕过去。
然而她却咬着牙,一遍遍地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找我爹我娘。”
祁慕寒近乎哀求道:“你能不能别动?大夫说过,你这伤需得卧床静养。”
公孙薇却是一脸绝望地望着他,心底那个梦魇无限地被放大,此时此刻像一头巨兽啃咬着她的心。
祁慕寒只以为她终于冷静下来了,耐心地解释道:“你爹已经过来看望了你两次,他说如果你现在回去,只怕会吓着你娘,既然已经脱险了,就先在这儿养着伤。”
公孙薇果然安静下来了,想起赵慕芝那几日的魂不守舍,自己现在回去只怕也是给自己娘添堵。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在醉花楼里见到苏炙夜与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生疑了;当刺客那一剑向他刺来的时候,她更是肯定了韩珏就是熠王祁慕寒。
他骗了她这么久,见到那一剑刺来的时候,她还是扑了上去;
他是剧本里将她推落万丈深渊,亲手扼杀了她全家的人,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替他挡了那一剑。
真是不争气啊!给自己说好的:恋爱脑,必定死呢?
眼眶越来越热,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药呢,我要喝药。”
她要早早痊愈起来,离这个人远远的。
祁慕寒喜道:“我已经交代下人去做,等药来了,我来喂你。”
公孙薇摇了摇头,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门口,“你出去。”
祁慕寒:……
祁慕寒勉强笑道:“睡了那么几天,还有睡意么?不如我陪你说说话?”
“出去。”
祁慕寒只好站起来,默默地退出房外,不舍地掩上房门。
……
几声拊掌声从背后传来,祁慕寒回身,一身暗金武袍的苏炙夜与玉妩颜两人从房檐落下,身影刚在地上落定。
苏炙夜拊掌笑道:“堂堂熠王殿下,被人轰了出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祁慕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玉妩颜捂嘴轻笑道:“殿下,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苏炙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被人揍的呗。”
玉妩颜一锤掌心,道:“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被公孙小姐——”
“你们两个闹够没有?”祁慕寒冷冷道。
苏炙夜意犹未尽地道:“我今晚回去得再看看那封告白信,待公孙侠女痊愈以后,我与她再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
祁慕寒:!!
祁慕寒缓缓道:“苏炙夜,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交代你的?”
苏炙夜的笑容一收,杀气蒸腾而起,玉妩颜赶紧一拍苏炙夜道,“好了好了,玩笑到此为止,我们得好好开个会了。”
又推了推祁慕寒道:“你也是,伤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别又复发了。”她担忧地看了看他的右手。
苏炙夜冷哼了一声,恢复了一贯的臭脸孔,转身当先朝青玉坊走去:“商将军正在等你,关于宁王的事情,你最好早做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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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坊的顶楼,与别处不同,这里非常静谧,琴声与筝声从下方几层传来,伴随清风,格调更是清雅。
商洛习正盘腿在席间,对万丈红尘视若无睹,侧头欣赏着窗外滚滚而去的雁江之水。
竹帘一掀,祁慕寒走入室内,身后紧跟着玉妩颜与苏炙夜。
商洛习正要起身行个礼,祁慕寒已经率先坐下,“不必多礼,我们开始吧。”
商洛习捋了捋颌下短须,还是先问道:“公孙小姐伤势如何?”
祁慕寒没有作声,给面前的杯盏斟满了茶,往商洛习一推,商洛习道了声谢。
玉妩颜替祁慕寒回答道:“今日醒过来了,身子还是虚弱,需得再养养。”
祁慕寒道:“那日将军若不是为懿旨所阻,她原也不用吃这苦头。刺客想必也早就落网了。”
商洛习道:“老夫何尝不知,只是懿旨哪是那么好推托。”
苏炙夜道:“那懿旨是什么内容?”
祁慕寒放下茶盏,宽袖一拂,“只怕与我有关。”
商将军道:“正是。说是宁王回京,太后建议由宁王主理调查刺杀熠王一案,限大理寺时日之内逮捕刺客归案,着老夫从旁协助。”
苏炙夜冷笑一声:“这样的旨意,不是由皇帝亲下,而是由太后来下,当真有趣。”
商将军问道:“殿下怎么看?”
祁慕寒暂不回答他,而是转向苏炙夜,问道:“你方才说得知了一个消息,是否刺客下落的消息?”
苏炙夜道:“如你之前猜测的,这刺客确实接触了那名叫春杏的姑娘;而这春杏,与那陆虎本有瓜葛。正是通过春杏,他才得知了陆府的许多消息。”
祁慕寒道:“我们此前之所以找不到这名刺客,也就是因为他躲在了陆府?”
苏炙夜道:“这名刺客名为吴岩,此前化名乔装,的确在陆苟的府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家臣。”
商洛习沉吟道:“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毫无疑问是宁王。而这刺客躲藏的地点却是陆府,难道宁王与盐商陆苟已经勾结起来,沆瀣一气?”
祁慕寒摇头:“不一定。刺客躲在陆府,或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们想想看,绿珠仙鹤草是什么作用?”
玉妩颜最先明白了过来,说道:“苏炙夜闻到刺客身上有绿珠仙鹤草的香气,而绿珠仙鹤草主治哮喘,刚好陆家老爷子陆苟,也患有哮喘。”
祁慕寒补充道:“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与公孙薇到药店买那一批绿珠仙鹤草,却早就被陆虎订走了的原因。因为陆苟需要那批草药。”
商洛习恍悟道:“原来这刺客自身有哮喘之疾,所以费尽心思躲进陆府,也是看上了陆苟私藏的这批草药。”
苏炙夜道:“正是。此事我已派人暗查了陆府,确实失窃了一批草药;而陆苟本人对这名刺客混入他府中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祁慕寒道:“但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吴岩背后的主使——也就是宁王,必定知道他潜入了陆府,却没有阻止他的行动,任由他在陆府潜伏,这是为什么?”
“难道宁王想动京城的盐运之事?”商洛习猜测道。
“将军还漏了一个人。”祁慕寒提醒,“陆苟与户部尚书极为交好,所以宁王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想伺机拉拢户部尚书裘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