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薇被邵平重重踏了一脚,喷出一口血,胸中的疼痛让她一时喘不过气,艰难地探头去看,祁慕寒已经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毒烟十倍于当日她在暗巷子里所闻到的,只要吸入些许,就是头晕目眩——她在半山腰已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何况下面?
这毒烟配合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箭雨,侍卫很快又倒下了一批。 左近有六个侍卫拼死来到祁慕寒面前,用盾牌四面护住了他的身躯,然而没过两秒钟,这些侍卫就摄入了不少毒烟,在马上摇摇欲坠,不消片刻便意识全无,盾牌落到地面,空中的飞箭“噗噗噗”地射来,将这几名侍卫饶是身着盔甲,也被全数贯穿,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空气中激起一片血雾。
祁慕寒四顾,眼中流过一丝哀伤——这些侍卫都是与他熟知的面孔,如今横七竖八倒成了一地的尸体。
他纵马飞快地往后一跃,再度落入那个坑中,箭雨从头顶飞过,这个陷落的巨坑恰好是完美的躲避点。
邵平脸色骤变,为什么这烟、这陷坑都对祁慕寒无效?
公孙薇借助月光,终于看清楚了,祁慕寒这匹马四蹄装上了极厚的铁蹄铁,厚度和重量可观,坑内倒插的尖刃竟一时刺不进去,而这匹马如有灵性,在坑里的尖刃上灵活地飞跃着,既躲避开了头顶那阵箭雨,底下的尖刃也一时奈何它不得。 箭雨越来越缓慢,终于停止了;只听一声清鸣,祁慕寒纵马从坑内一跃而出,仍旧立在峭壁前,那匹黑马骄傲地一甩脖子,从鼻腔中喷出一口粗气。
祁慕寒拍了拍它的头,抬头望向石壁。
他身周都是侍卫的尸体,这些侍卫因为中了毒烟而意识模糊,全数死在了箭雨下,祁慕寒身上的锦袍也染上了他们的血。
毒烟却还未完全散去,祁慕寒只剩一人一马,抬头望向石壁,淡道:“还有别的花招吗?”
邵平不淡定了,自己可以说是顺利完成了诛杀王府侍卫的任务,然而对方只剩一人一马,那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还是无所畏惧,让他有点胆寒了。 邵平暗骂了自己一声:对方就剩一个人,怕个毛线?
他低声对苏豫道:“这烟为什么对祁慕寒没有作用?”
他既然如此对苏豫问话,就表明他还是没有与苏豫翻脸。
苏豫思索片刻,道:“珩月殿上,他中了荨刺毒,不也没事?”
邵平一时无语,公孙薇却骤然记起来,祁慕寒并不是完全没有事,而是他吃了一种特殊的药丸,好得特别快。 她看着祁慕寒,劫后重生,她希望他现在马上走,调头就走,眼下这两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邵平突然冷笑一声,像提包袱一样,将公孙薇从地上提拎起来,俯视祁慕寒道:“三殿下牺牲了这么多人,还是不走,莫不是还想带走这女子?”
祁慕寒望着他:“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只带走一个似乎不够。”
“难道殿下还想带走我们俩?”邵平大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顿止,他发现祁慕寒有所动作了。 祁慕寒的手向森林里划了一下——远处林中的火把一把接一把地亮起,缓慢向这里移动而来,四更时分,这些火把在黑暗中的跃动,份外妖异。
邵平头皮一紧,倏然看向公孙薇,莫非这丫头说得是真的?苏炙夜没死,居然还调来了禁军?刚才祁慕寒所做的全是引他发动机关?
他转头对苏豫低吼:“弓箭!”
必须要在禁军赶到这里之前,杀了祁慕寒。
他把刀紧紧架在公孙薇的脖子上,回头催促苏豫,苏豫从山洞深处拿出一张弓,搭好弓箭,向洞口走来。
公孙薇被控制着,无法动弹,只听见邵平对苏豫道:“那支毒液呢?”
“在我这,放心。”苏豫弯下腰,掏出一支红色的琉璃瓶——正是那日邵平夜谒太后,太后所给的那两支琉璃管中的一支。
苏豫拿出三支箭,将管中的药全数涂在一支箭头上,这液体看起来有些粘稠,红褐色,但量很少,只足够涂抹一支箭头。
苏豫准备就绪,张弓搭箭,对准祁慕寒,邵平则高声对祁慕寒道:“三殿下,我这里有三支箭,你若都能接住,我便放走你与公孙小姐。如何?你说这交易是不是很划算?”
祁慕寒扬了扬眉,目光落向了邵平怀中的公孙薇,公孙薇的嘴被紧捂着,然而看到那双目光,内心却颤了一下——这像是一种告别的目光。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刹,祁慕寒就恢复了过来,语气平静无波:“接你十箭都不在话下,来吧。”
苏豫不等他说完,那箭已直直朝他射去,一箭射往他心脏!
公孙薇挣了一下,眼睁睁看那箭直往祁慕寒飞去,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寂静无声,半息的时间,她重又睁开眼睛,只见祁慕寒一手抵在额头上,紧紧握着那箭头,一缕鲜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沿着面颊滴落在衣襟内。
“好箭法!”祁慕寒由衷赞扬了一句,“不过与我二哥相比,还是逊了半分。”
他小时候常与祁玉骞比试箭法,祁玉骞用得一手好弓,皇家外出围猎时,若祁慕寒能射中脱跳的狡兔,那么祁玉骞定能射中天空的猎鹰。
苏豫这一箭诡异之极,甫一开始是瞄准他的心脏,最后松弦时却临时改了轨迹,直冲他的额头!
祁慕寒将箭丢到一边,扬声对苏豫道:“第二箭!”
邵平对苏豫低吼道:“蠢货!我们只剩两支箭了,你急什么?”
他伸出刀,抓住洞口的两条绿藤蔓,用刀一断,狞笑对祁慕寒道:“殿下就算躲过了三箭,也得想办法上这里。”
这石洞还有另外一个隐蔽的入口,他们当然有办法离开,而割断藤蔓,只不过是想扰乱祁慕寒心思。
祁慕寒面无表情道:“随便。”
邵平心头一紧,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望向远远的火把,他心中越加焦虑,不能再拖了。
他再度将刀横在公孙薇脖子上,手上再加劲,公孙薇颈上的伤口更深了一分。
“三殿下,接下来这一箭你就安静地接着,不许有任何动作,否则此女……”
邵平刀口往下,划过她的手臂,嗤啦一声,裂帛飘落在地,公孙薇手臂上顿时多出一道刀伤,血流从臂上滴下,她忍着不吭一声。
祁慕寒不等他说完,朗声道:“第二箭我不会躲!”
邵平冷笑,重新把刀架在公孙薇脖子上,对苏豫道:“动手。”
苏豫搭满了弓,一松弦,这箭如电向祁慕寒射去。
祁慕寒果真如方才说的一样,一人一马就立在当地,不闪不躲,也没有任何动作。
公孙薇大惊,顾不得脖项上那把刀,头一偏死死一咬邵平的手,邵平冷不防她来这一下,手被咬出了血,气得他一掌劈向公孙薇的后颈。
公孙薇被劈得一阵头晕眼花,硬忍着晕厥,却听见一声马匹的惨叫……
她转头看去,只见苏豫那箭射中了马匹的头部,这匹雄壮威猛的马儿瞬间倒在地上,四蹄无助地划动了一下。
祁慕寒弯腰蹲在这陪伴他多年的伙伴旁,一下下抚着它的鬃毛,马的眼中流出一滴泪,悲鸣了一声,头软软地瘫在地上,再也不动。
邵平回头怒斥:“你居然射马?你有病吗!?”
苏豫若无其事地搭起第三支箭,答道:“如果不射死这马,祁慕寒很可能会负伤逃走,如今它的马死了,而我这第三箭,定能要了他的命!”
他右手一拉弓,手臂上的筋虬顿起,弓弦被他拉到最满,染着毒液的箭头泛着诡异的褐色光泽。
公孙薇这才知道,苏豫第一箭是试探、第二箭是断祁慕寒后路,第三箭是毒箭,才妥妥地要他的命!
够了!公孙薇悲哀地想——我确实是想活下去,但如果祁慕寒今日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这一生又还有什么乐趣?
脑海里如电影一般闪过很多画面,还是想到她第一次初见他时,他那样云淡风轻,她问他:“你会娶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吗?”
他说:“也许会。”
也许他从不了解她,她也从不了解自己,她朝祁慕寒笑了一下。
祁慕寒看见了她的笑,猛然想到什么,怒声大喝道:“公孙薇,你敢…!?”
很奇怪,他竟然读懂了我的心,公孙薇伸出脖子,主动朝那刀刃轻轻一划……
如果自己死了,祁慕寒就再无软肋。
邵平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冷眼旁观的苏豫却比公孙薇反应更快,一脚扫向邵平的下盘,邵平整个人站立不稳,往侧面一倒,刀哐啷一声掉地上,才反应过来这公孙薇是想自寻短见!
他气得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吼道:“想死可以!先看着祁慕寒在你面前死!”
他掀起公孙薇的头发,将她整个头往后一拔,逼迫她看着祁慕寒。
苏豫则再不废话,第三支箭对准祁慕寒,冷冷地道:“三殿下,再会了!”
离弦之箭,带着剧毒,如命运最后的宣判。
祁慕寒已经无路可逃,他抬头望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公孙薇,不躲也不闪,星眸点点,仿佛看着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份眷恋。
“噗”的一声,箭射中了他的胸口,箭头深深没入他的心脏。onli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