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50章:探方

目录:我在北大学考古| 作者:莫鞑| 类别:都市言情

    既然有机会接触河宕遗址,有机会接触出土资料,又何必让一个老人在七十多岁的时候,一个窝在又暗又潮又闷热的库房,汗流浃背,整理自己二十年前发掘遗址报告呢。

    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对于苏亦的提议,曹子钧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提前带你们下工地呢,没有想到你倒是奇特,工地都还没去,就像窝在房间整理资料了。”

    苏亦说,“主要是觉得出土物太多了,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曹子钧说,“有的是机会,过几天等发掘正式结束,咱们还需要统一整理,到时候,中大还有些师生要过来参观,有可能的话,咱们还需要弄一些成果展,有得忙的,不过,现在嘛,我还是要带你俩去工地逛一逛,不然都来到工作站了,却没到工地走走,就窝在房间整理资料,多遗憾。”

    苏亦也不坚持,河宕遗址是要去看的,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既然说到下工地,那就现在就过去也挺好。

    “今天天气不错,不热,你们来之前还下了点小雨,已经很凉爽了,一会,我去找两辆单车,咱们就过去遗址。”

    小息片刻,三人出发。

    河宕遗址距离祖庙也就五公里左右,骑单车,也就需要大半个小时,然而,单车有限,苏亦是蹭车的,沈明在前面驮他。

    五公里下来,这家伙竟然只是微微气喘,体能之强,可见一斑。

    沈明隆起自己的肱二头肌,“你小子也不想想,有没有一个强劲的体魄,我能被分配到省博吗?当年,我在知青点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虽然不知道体能强跟分配到省博有啥必然关系,但为了一会还可以蹭车回去,苏亦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沈哥,你要在古代了,那绝对是一号猛将。”

    沈明哈哈哈,“臭小子,我要大将军了,你小子是不是还打算发掘我的墓葬啊?”

    苏亦笑,“不封不树,再设七十二个疑冢,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啊。”

    沈明摇头,“你小子抬举我了,我可不是魏武帝。”

    魏武帝何许人也?

    曹孟德是也。

    后世以讹传讹的盗墓鼻祖,甚至,鲁迅曾经说,“曹操设了‘摸金校尉’之类的职员,专门盗墓”。

    然而,史学界并不认可。

    因为这玩意,史料不充分。

    倒是曹操颁布《终令》:“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

    至于七十二疑冢,也是传说。

    但,用来调侃沈明足够了。

    河宕遗址到了。

    遗址是在河宕乡河南村旁的旧墟,是一土墩类的贝丘遗址。

    所以,河宕遗址也被称为河宕贝丘遗址。

    周边都是农田。

    而,遗址之所以被发掘,就是因为当地村民准备在旧墟进行农田改造,挖蓄水池,才发现陶片、石器等遗物,才被发掘的。

    早在六十年代文物普查的时候,发现河当遗址却没有发掘,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但发现陶片、石器之后,佛山博物馆的人就知道有东西了。

    苏亦皱着眉头,问,“既然都知道这里有遗址了,咱们为啥还要进行农田改造,要挖蓄水池啊,当地文物局不干涉?”

    这个时候,不用曹子钧说,沈明就解释,“自从76年以后,行政在地方力量就被消弱了很多,以前文物局跟考古所都规定重点区域不主张开展工作,但,经过十年的冲击,76年以后,就不行了,主管部门太多,农业有农业的指示,比如上边突然来个指示,旧墟要推平,要进行农田改造,农民当然乐意,多出来的土地谁不乐意啊。”

    “其实,有遗址的区域,农民都知道翻地的时候不要翻太深,八寸就差不多了,嗯,是老的八寸,但改了机耕以后,深度就不一样了,直接挖到一尺二,一下子就变成40厘米了,其实,这还不是重点,76年的时候,农业学大寨,这很可怕的,全国各地乱糟糟的,河宕遗址也不例外,要不是发现遗物,整个贝丘土墩都被铲平种地了不可。”

    苏亦恍然。

    他确实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特殊背景了。

    农业学大寨。

    好有年代感的事件。

    很多考古遗址都是这个时候被迫发掘的。

    比如侯家庄,后岗都是如此。

    河宕遗址也是如此。

    试掘的时候,佛山馆的人,是在遗址北面靠竹林处开挖的探沟。

    到了遗址,曹子钧带着苏亦他们参观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竹林探沟。

    “最开始,佛山馆的工作人员是在这边开了两个探方试掘的,面积不大,一个探方4X2平米,总共也就是16平,发现了三层堆积,其中就有贝壳层,出土一些文化遗物,但没有墓葬及重要的文化遗迹。”

    在地层学来说,贝壳层其实就是生物沉淀。

    而文化遗物跟文化遗迹,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有实物,后者是人类生活的痕迹。

    没有发现重要墓葬及文化遗迹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开挖了。

    “所以,佛山馆的考古人员就在遗址的南部继续布方,编号为甲区,一共开了十个探方,甲区的探方比试掘探方大一些,T1-T4每个探方6X10平米,每一个探方留出1米的隔梁。”

    看过考古发掘现场图片或者视频的人都知道,发掘现场就是一些四四方方凹坑,这些方格子的小坑就是探方。

    而,探方的大小,也是有规定的。

    同样,布方也是有讲究的。

    因为来之前,曹子钧就了解过苏亦的情况,知道他没上过大学,也没下过考古工地,甚至也没有正式发掘过探方。

    所以被北大的苏秉琦先生特意安排到省博实习的。

    说是实习,其实就是特前培养。

    所以,曹子钧讲课的时候,都很详细。

    甚至,都是从最为基础讲起来的。

    首先解释什么是探方。

    然后解释什么是布方。

    “布方,顾名思义,就是布置探方,我当初从干校被分配到省博考古队的时候,也是啥都不懂,一筹莫展,两头模黑,因为美术跟考古差别太大了,所以,都是从基础学起来的,估计,这也是杨队要我带你的原因吧,毕竟咱们都是从零学起来。小苏,你跟我还不太一样,我当年真是啥都不懂,你现在肯定比我强,你开秋要去北大读研究生了,理论知识肯定是不缺的,缺的就是实践了。”

    说着,又问,“会不会觉得我说的太浅了?”

    苏亦摇头,“不会,这些正好是我需要的。”

    他不是不懂探方,而是不懂河宕遗址的情况,他也想知道这个年代的探方跟后世的探方有啥不一样。

    曹子钧说,“那行,咱们继续讲,布方,如何布方?一开始就选定发掘区一个点为基本点,一般来说,都是选择发掘区的西南角作为基点,然后,就开始建立直角坐标系,直角坐标系应该懂画吧?”

    苏亦点头。

    曹子钧就拿出来画板开始作画,然后递给苏亦观看。

    “咱们会美术的就这点好,遇到啥讲不明白的东西,就画出来。”

    沈明这个外行问,“画一个不懂怎么办?”

    苏亦笑,“当然是画两个了。”

    还没等沈明说话,苏亦就说,“不要问我画两个不懂怎么办。”

    沈明很识趣的没有问题,不然,以他对苏亦的了解,这小子会回答他,那就画第三个。

    “建立好直角坐标系,布方之前,要算好探访的规格和数量,比如,咱们河宕遗址甲区发掘的T1-T4,规格就是6×10平,数量就是四个,那就从基点出发,正北方向画水平纵轴线,正东方向画水平横轴线。这些都很简单,重点讲的还是探方中的主体、隔梁、关键柱三者的关系,一个完整的探方基本上由这三者组成。探方与探方之间的土梁称为隔梁,也就是红色部分。”

    说着,曹子钧再次拿出红色钢笔在画纸上标注。

    “隔梁通常为一米宽,之所以一米宽也是有原因的,隔梁的作用,除了观察地层剖面,同时,还要方便考古工作人员将探方里挖出多余的土铲到隔梁上,必须要方便运土跟通行,运土有时候是用小推车运走,不过大多数情况,是没有推车的,都需要雇当地的村民用簸箕来挑走,实在找不到人,我们就要亲自来了。”

    找不到人,自己来。

    这个风格,确实很考古人。

    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特点。

    比如之前遇到的钱咏文,找不到农民插秧,也自己来了。

    甚至,当年梁思永先生发掘殷墟的时候,也要亲自挑土,不仅如此,还要亲自下探方,他之所以会患有烈性勒膜炎,更大的原因是为了赶工期,经常泡在出水的探方里面才会埋下此病根。

    所以苏亦对于这个年代,万事只靠自己的前辈们一直充满敬意,而非网络键盘侠们嘲讽的歌功颂德,没经历过这个时代,不知道这些前辈的苦,同样,没去过考古现场也不知道考古人的苦,所以不要轻易冷嘲热讽他人的不易。

    曹子钧接着说,“这样一来,一个完整的探方,除去1米的隔梁区域,剩下的就是发掘面积了。一般情况下,探方的规格都是5×5,这样一来挖掘的区域就是4×4平。不过,探方的大小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比如,河宕遗址甲区的T5-T8,探方的规格从6×10平变成5X10平,而T7-T8的位置不好,所以并没有发掘,这一组探方,揭露面积也就只有100平,然后,T9-T12,规格也维持在5X10平。”

    沈明望向苏亦,“是不是疑惑佛山馆这边探方越挖掘越小啊?”

    这家伙看到曹子钧在讲课,也听的心痒痒,忍不住卖弄。

    苏亦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沈明说,“那当然是为了稳妥了,一旦挖掘出重要的遗物,探方一般情况下都会缩小,除非,遗址太大了,如果遇到面积大的考古区域,会出现10×10=100平的探方,不然,都会缩小。”

    100平?

    差不多就是三室一厅的大户型了。

    苏亦勉强接受沈明的说法。

    探方变小,不仅仅是为了稳妥。

    有很多因素。

    比如接下来,曹子钧说的,“其实,遗址乙区发掘的时候,探方也变小了。”

    噗嗤!

    苏亦很不厚道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