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6章:现代都弄不明白考啥古?

目录:我在北大学考古| 作者:莫鞑| 类别:都市言情

    俞先生没来之前,苏亦曾经对比过,他跟苏秉琦先生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有何异同。

    苏秉琦先生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讲义跟俞先生72年以后编写的《战国秦汉考古》的讲义,在框架上没啥明显改变但在内容上却有了明显的改变。

    比如第一章,依旧是战国、秦两个历史时段。

    但内容确实做了一些调整。

    光说还看不明白,但对比两本讲义的目录,就比较清楚了。

    苏秉琦先生版本,第一章战国、秦:一、文化特征与材料分期;二、铁器的使用和农业;三、手工业;四、商业;五、军事;六、城市和社会生活;七、埋葬;八、文化艺术。

    俞先生版本,第一章战国、秦:第一节,冶铁术的发生及其作用;第二节,列国城市的发展,第三节,埋葬制度反应的社会变革;第四节,青铜手工业的发展和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第五节,商品货币发展的标志——金属铸币的流通。

    仅仅对比两个版本的讲义,就可以看出来两位先生的治学风格。甚至可以从这些都可以窥探出一些学术思想的端倪。

    了解苏秉琦先生的人,都知道苏先生的学术思想的核心就是类型学。

    类型学方法早已被苏秉琦推演到极致,由分析一种器物(瓦鬲)到一种考古学文化(仰韶),再由中华文化的六大区系类型到探索中华文明起源的辩证法,运用得至臻纯熟,业已达到其顶点。

    苏先生最开始研究类型学的著作就是1948年,发表的《瓦鬲的研究》,从瓦鬲研究再对各种文化分区研究,再到后来的区系类型理论再到中华文明起源的满天星斗的说法,类型学的研究贯穿始终。

    苏先生的弟子,张培忠先生后来选取了六个标志性事件对中国考古学史进行分期,这六个标志分别是:

    1.1921年,安特生主持的仰韶村发掘。

    2.1931年,梁思永揭示的后冈三叠层。

    3.1948年,苏秉琦发表的《瓦鬲的研究》。

    4.1959年,夏鼐发表《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定名问题》。

    5.1975年,苏秉琦《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区系类型问题》学术讲演。

    6.1984年,苏秉琦发表《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试论当前考古工作重点和重大课题》讲演。

    六个标志时间,将中国考古学发展分为六个阶段,基本上以10-15年为一个发展阶段。这个分化中,苏先生的文章入选三篇,占有一半,个人主观性极强。

    凸显出来苏先生在新中国考古学的地位。

    也可以从这些时间中,窥视到苏秉琦先生学术思想的核心所在——类型学。

    那么回归到俞先生。

    从他版本的讲义,又能够看懂什么东西呢?

    能够看出来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冶铁技术,没啥好说的。

    列国城市发展,也属于城市考古的范畴。

    然而,回到第三节,这里面的内容就很明显了。

    建国以后,国内考古界也开始提倡要建立马克思主义考古学。

    何为马克思主义考古学?就是马克思理论指导下的考古学。

    这个方面,就需要从社会关系入手,因为社会关系研究的是人而不是物,早年间,苏先生就因为研究瓦鬲陶器这些器物学受到冲击,说他研究考古学只搞物研究人。

    那么研究人,就要从社会关系开始。

    所以早年间,俞先生对考古学的研究也没有脱离马克思主义的范畴。

    后来俞先生有一本书《中国古代公社组织的考察》就是他关于社会形态研究的成果总结。不过这本书在学界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却充分反应俞先生的学术思想。

    此外,讲义的第四节青铜手工业的发展和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尤其是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这部分内容,也突出了俞先生的研究特点。

    这都跟他早些在考古所的工作经历有关。

    1954年毕业后,俞先生被分配到考古所,参加了半坡的发掘。还挖了一个月的白鹿原唐墓。夏鼐先生就让他写白鹿原的发掘报告,所以当时在西安唐墓分期方面做了一点工作。1955年报告定稿,195

    。6年发表。

    俞先生写白鹿原报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集汉长安城的材料,并作实地调査,结果找到了阿房宫遗址。又在沣西发掘了半年,从陕西龙山到东周。

    这段时间,对俞先生来说至关重要,田野能力飞速提升。

    大家都疑惑,阿房宫遗址是怎么被发现的,这部分就有俞先生功劳。

    只不过阿房宫遗址的面积,一直到李毓芳先生当阿房宫考古队领队以后,才确认阿房宫因为战乱没有来得及建完,并没有杜牧《阿房宫赋》描述的:

    “它从渭南到咸阳覆盖了三百多里地,宫殿高耸,遮天蔽日。它从骊山北边建起,折而向西,一直通到咸阳。”

    更没有被大火付之一炬。

    所以了解这些前辈的经历,也是学习考古学一个好的切入点。

    苏亦一直鼓励大家从人物关系学习考古学,了解俞先生的生平,很多考古常识,自然而然就梳理起来。

    有了这段经历。

    俞先生在讲解秦汉考古的时候,必然会讲到汉长城遗址,讲到阿房宫遗址。

    这两个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秦汉考古最出名的考古遗址。

    跑题了。

    回到俞先生当年在考古所的工作经历。

    1955年底,俞先生到洛阳跟夏先生搞黄河水库调査。

    1956年初,他到三门峡搞栈道调査,坐羊皮筏子过了黄河,找到了很多唐代、北魏甚至汉代的题刻。那天共发现了一百多处。当天晚上到洛阳,第二天他就给夏先生写信,写了十六页纸。

    夏先生立即决定正式勘察,调了五六个人,干了ー个多月。之后在陕县刘家渠挖了半年多的汉代和隋唐及宋金墓葬,并找到了陕县上村岭的號国墓地。

    俞先生在三门峡的发掘经历,也是他正式切入楚文化研究的契机。

    不然,也不会有讲义上所提及的楚国漆器工艺的表达。

    前面提及俞先生是苏公的弟子,他肯定继承苏公的优良传统,在类型学上有极深的造诣,漆器也是一种器物,至于为什么关注工艺表达,就跟他大学时代的心愿有关了,这毕竟是一个兴趣爱好在美术史上的先生。

    尤其在后来,随着俞先生在楚文化有着深入的研究以后,还提出了另外一个研究考古学方法论&

    学术成果,能够被高铭用先生用华丽来形容,就知道他的涉略广泛。

    当然,高铭先生的评价是华而不实,好像啥都搞,全面开花,去没有能成体系脉络,不像严文明先生那样,从小处着手,一点一点的深入,然后自成体系。

    但中国考古界是需要这样的天才的。

    因为他拓宽了考古学的边界,为后

    。人提供了无数种可能性。

    跟宿先生不一样,俞先生上课虽然不迟到,但也不会特意提前好些时间到课堂,开始满黑板的板书。

    俞先生的课堂板书不多。

    不知道是性情如此,还是因为双手食指受伤不方便板书的缘故。

    其中原因,苏亦不去深究。

    甚至在开课之前,他还特意走到后排跟苏亦坐在一起,看着俞先生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苏亦都大写的懵逼。

    这是啥情况?

    前所未见啊。

    其他老师,顶多就是上课的时候,把猫在后面的他给提溜起来回答问题。

    俞先生可好。

    二话不说,就杀过来。

    怨念有那么大吗?

    自己不过是把他的课放在最后才过来上,不止如此吧。

    也不怪他啊。

    战国秦汉考古在历史考古中,也不及商周考古早,至于魏晋南北朝隋唐考古,这是宿先生上的,自家导师的课苏亦肯定要优先。

    俞先生不至于为这事跟自己计较吧?

    事实证明。

    苏亦没想多。

    俞先生到后来,示意他靠边坐以后,就坐在他的原来的座位上,“苏亦,你终于来听的课了,不容易。”

    这话有点类似于吕遵锷先生之前调侃苏亦走出门一样的道理。

    苏亦能说啥,只能说,“被事情耽搁了。”

    俞先生是个好人。

    这话很多人都说过。

    北大中文系的李零教授曾经说过,德国人罗泰也说过,还有好多俞先生的学生都说过。

    苏亦也觉得俞先生是好人。

    因为他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小,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苏亦不明所以。

    俞先生指着他的垒成一堆的书,说,“时间还有,不急于一时半会,有些东西不是单纯靠看资料所能办到的,要琢磨它的内在逻辑。还要靠一定的悟性,你的悟性很好,不必有这样的急迫感,我刚才在教室门口,就一直看到你翻来覆去的翻书,翻页次数太多,太过频繁,感觉你有些急躁了。不应该如此。”

    唰的一下,苏亦的脸就红了。

    俞先生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没法不急。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不是啥少年天才,跟眼前这位中年天才更是没法比。

    他也不是普通的本科生,更不是普通的研究生,他也野心,想要早点夯实基础,然后开始自己的研究。

    甚至,想要在短时间内蹭课阶段给结束了。

    所以,这段时间就一种焦虑感,总觉得时间太少,事情太多,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看着他天天趴在书堆,天天泡在图书馆,别人好像都觉得理所当然。

    觉得他这位小师兄自当如此。

    因为大家也都在争分夺秒的看书,图书馆的阅览室每天都学生爆满,甚至,图书馆熄灯了,在路灯下还有学生看书的身影,拿在躲在路灯下背书的身影,并不是说说而已,在北大还挺多。

    身处这种环境中,苏亦这样的伪学霸,是有压力的。

    甚至,接下来俞先生的课堂上,苏亦也有压力,担心俞先生会把自己拎起来回答问题。

    所以早早就做好准备。

    然而,等他拎着一垒书到课堂上的时候,这位先生却告诉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苏亦的内心活动就可想而知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也不知道说啥。

    他不说,俞先生说,“做研究时,如果从材料中得到一点新认识,而这个认识放在那种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在逻辑轨道上不合理,就应该寻找别的解释。单纯追求材料的完备是得不到高层次的研究成果的。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

    虽然苏亦不做啥研究。

    但这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文科又不是理科,不必一条道路走到黑,可以是条条道路通罗马。

    甚至等俞先生返回讲台的时候,还特意说,“专业文献读累了,可以读一些世界名著,一是锻炼语言文字能カ,更重要的是陶治性情。当代人尚不能理解,如何理解古人?”

    估计刚才俞先生看到他频繁翻书,以为他在研究上遇到问题,故此才特意过来宽慰他。

    所以说,俞先生是好人。

    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