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讲古老的城门遗址衬托得更加神秘悠远,古朴沧桑。
位于北平东城永定门桥北的永定门,又称正阳外门,另有永安门、永昌门等名号,寓意“永远安定”。
之所以称它为城门遗址,那是因为早在57年的时候被拆掉。
现在大家过来永定门,看得就是一个寂寞。
没一会,这帮家伙就都围在苏亦的周边看着他画画了。
于是,听到苏亦跟黎新叶的互动,这帮家伙就开始起哄。
“小师兄,你这个也太过分了,整幅画就只有叶子同学一个,我们那么多人,连个影子都没有,太过分了,好歹给我们一个露头的机会啊。”
“就是啊,凭空变出一个城楼就算了,旁边还多了一个护城河,甚至还多了一个护城桥。那么大一个桥,就只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我们不是人吗?”
“小师兄,有城楼,有护城桥了,桥上有姑娘了,楼上总该有有个人吧?要不,我来。”
“王讯你脸怎么那么大呢,小师兄明显是在给《断章》配图,就算城楼上有人,那也是小师兄,就你这家伙站在楼上,多煞风景。”
“就是啊,在小师兄的眼中,叶子同学才是风景,至于我们吧,估计连风景之中点缀都不算。”
苏亦不理会他们的胡闹,黎新叶脸皮却没有那么厚,连连摆手,表示否认。
那娇羞的模样,甚是可爱。
苏亦也不可能一直放任历史系这帮牲口调侃她,“你们这帮家伙,我画了半天城楼,你们就非要把注意力放在护城桥跟人物上,难道你们以为我对着永定门遗址复原城楼,真的是因为闲着无聊吗?”
这帮家伙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小师兄,你是说,你画中的城楼就是当年的永定门城楼啊?”
苏亦忍不住翻白眼,“敢情我画了那么长时间,就是画了个寂寞呢。”
这帮家伙打哈哈,“主要是小师兄你画得太有艺术性了,都让我们忘了正事。”
“是的,谁让叶子同学,这么仙气,似乎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真不怪我们。”
惹得黎新叶咯咯直笑,苏亦也笑道,“行了,都别贫了。”
这帮家伙马匹是真的是拍都溜溜的,叶子同学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他们这些老大哥老大姐的对手,苏亦没有让他们继续调侃。
“不要关注错重点了,画中的重点是城楼,而不是人。”
然后抽出之前画好的素描图递给王讯,“永定门城楼因为是危楼并且影响交通,1957年被拆除的,你小的时候应该见到才对,看一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王讯点头,“我49年出生的,共和国同龄人,拆除的时候,已经8岁了,多少有些印象。小师兄,你这画得也太像了,要不是了解真相,仅仅看这张素描图,还以为永定门还真存在呢。”
说着,大家相互开始传递观看。
说了再多没有图片,大家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在没有图片的时候,手绘复原图就是一个非常直观的表现方式。
这种方式,整个北大历史系,能够掌握的人并不多,恰好,苏亦就是其中一个。
其他人也好奇,“小师兄,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啊,小师兄,画得栩栩如生,微妙微翘,让人如临其境,这种绘画功底也太绝了。”
“小师兄,教教我们呗!”
苏亦说,“我又不会偏空造楼,当然是看过当年的图片,然后根据记忆复原出来的。”
这话,又让大家感慨,小师兄记忆力真好。
也有人同学羡慕道,“会绘画真好,知道我也学美术了。”
立即遭到同学们反驳,“你要是学美术了,怎么可能有机会遇到小师兄。”
说话的同学笑道,“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我报考广美呢,你们说,我要是到广美读书,会不会有机会遇到小师兄啊?”
瞬间,他的话把众人都怼愣住了。
立即有同学反应过来,“尹晋安,你笑得倒美,就你这三脚猫的绘画功夫,想要考上广美,做梦吧。”
被称为尹晋安的男生,不以为然,“我想一想,不可吗?说不定我以后也有机会做艺术类相关的考古工作呢。”
他的话,又把众人怼哑巴了。
苏亦听到这话,乐了,望着他说,“尹晋南,你要是喜欢美术,读研的时候可以读美术史。”
对方双眼发亮,哈哈大笑,“小师兄,这个提议好,我到时候就去报考广美。”
苏亦摇头,“去广美就算了,你想读研就去央美吧,到时候真要做美术考古,央美肯定比咱们北大合适。说不定未来,就可以去广美当院长了。”
这话把对方乐得不行。
大家就开始质疑,尹晋南这货凭什么当广美院长,说着就开始互掐起来了。
苏亦乐得不行。
前世,尹晋南从北大考古专业毕业以后,还真就去央美读研,留校央美,然后又被聘请当广美的人文学院院长,虽然不做美术考古,确实美术史论的大佬。
对于尹教授,作为昔日广美美术史的学生,苏亦还是不陌生的。
虽然他读本科的时候,对方还在央美,但,不妨碍尹教授学界大佬的地位。
现在却变成对方的小师兄,摇身一变成为对方学术启蒙人,也挺好玩的。
然后,众人就开始疑惑,什么是美术考古。
好吧,这年头确实还没有美术考古的概念。
苏亦暂时也不跟他们科普这个了。
而是把话题回归到永定门,回归到中轴线。
“我之前让你们搜集中轴线相关的资料,有没有看过过民国时期的北平市中轴线建筑测绘的相关资料?三四十年代的时候,民国政府曾经启动过轰轰烈烈的繁荣北平计划,开启了第一次北平城文物古迹保护工程。这事,你们知道吧?”
考古班的学生大部分都点头。
显然,他们这一次为了这次实地调查,也翻阅了不少的资料。
倒是,黎新叶她们这些中文系的姑娘有些疑惑。
她们对这段历史并不了解。
苏亦解释,“北伐成功以后,政府迁都南京,昔日繁华的北平城,经济一落千丈,于是,政府想要恢复北平经济,只能重新寻找一个经济增长点,奈何,北平是一个消费型城市,之前的繁荣,完全是因为它是政治中心,迁都以后,想要靠庞大的官僚群体维系着商业经济的繁荣,已经不可能。那么靠工业,也不行,因为没有基础,靠贸易呢?也不行,隔壁还有天津呢,那么北平的优势是什么呢?”
他突然的问题,让众人都一愣。
“人口?”
有同学试探性回答。
噗嗤!
中文系的姑娘都笑起来了。
张绣予说,“你们小师兄,今天带你们过来是勘察中轴线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更加清楚了解古城古迹,他的问题肯定是围绕着这个来,回答人口,偏离十万八千里了。”
方灵等人也都点头。
苏亦望着这帮家伙恨铁不成钢,“北平的优势自然是作为古都的历史文化资源。每年吸引大批中外游客,也带来相当可观的收入。于是,建设“文化城”“游览区”,成了1930年代北平的主要发展思路,正因为如此北平才开展大规模的‘故都文物整理工程’。”
“结果,抗战爆发了,为了保护国宝,1933年初,北平城大批文物南迁,这事也带来另外一个结果,就是极大的冲击北平的旅游业。珍宝不在,古都魅力锐减。鲁迅先生还特意做了一首诗:‘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
这首诗一年出来,众人又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苏亦之前也魔改了李白的《夜宿山寺》,跟鲁迅先生的魔改版《黄鹤楼》有得一拼。
“文物南迁,影响极大,不仅冲击了北平的旅游业,也极大的冲击民心,民众纷纷谴责,政府面对日寇,不去卫国守土,却忙着抢运宝物,放弃北平,使得市民变成‘弃民”,使得民众对当局极为不满,一时之间,社会局势动荡不安。政府为了安抚人心,北平文化城的事业,就必须进行到底。于是,1933年6月,袁良出任北平市长,决定对北平古建文物进行大规模系统性修缮。其实,袁良决定修缮北平城内的古建,是出于多方考量,对内可以安抚人心,对外也可以抵制曰本人对北平城窥视跟破坏。”
苏亦说到这里,大家有些懵圈。
对内,大家多少可以理解,对外,凭什么可以抵制曰本人的窥视?
苏亦解释,“之前我跟大家谈论文物南迁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当时社会各界分成很多派,有支持的,有反对,鲁迅先生还说,他们各有个的理由。其中,反对派呢,有一个理由就是觉得,北平是文化都市,曰本肯定会顾及国际舆论不敢随意毁坏国宝。这个理由,我们已经知道了,是站不住脚的。但政府方面,还是觉得只要把北平规划建设成为旅游胜地,使北平成为东方最大的文化都市,定为国际社会所瞩目,而又可将国防建设寓于新兴的都市计划与市政建设之中,藉此以遏止日本的侵略图谋。”
说到这里,苏亦反问,“大家觉得政府这个目的实现了吗?”
大部分同学都摇头。
苏亦笑,“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沦陷期间,北平城并没有遭受到大规模的破坏,一些文化古迹都保存完好,并没有像英法联军一样,烧杀抢掠,肆意破坏。至于为什么,日寇会克制不破坏北平,这里面的原因多种多样,我就不解释了,不然跑偏了,咱们回归北平古建修缮的话题。”
其实,整个过程,时间跨度就好几年。
从1933年6月袁亮上台,主推古建修缮计划,到真正修缮,已经到1935年5月了。
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就可以正式开工,速度已经很快了。
“北平第一期文物整理工程自1935年5月开工,至1936年10月告竣,此间共修缮整理北平重要古建筑计有明长陵、内外城垣、城内各牌楼、东南角楼、西安门、地安门、钟楼、天宁寺、天坛、国子监辟雍、碧云寺总理衣冠冢(金刚宝座塔)、玉泉山玉峰塔、碧云寺罗汉堂、西直门外五塔寺、妙应寺白塔、中南海紫光阁等。”
“此后,第二期文物整理工程于1936年10月起随即实施,至1938年1月,业已竣工第二期工程中修缮的主要古建筑有:天坛祈年殿迄东长廊、碧云寺中路佛殿、文丞相祠、故宫午门、协和门朝房及南熏殿、大高玄殿牌坊、隆福寺毗卢殿等二十余项。”
“此外,在上述的第一、二期工程实施过程中,当时尚有其它机关团体使用的古建筑,如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中南海及北海公园等,也在当时比较宽裕的经济状况下,曾进行过系统的整理修缮。”
“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北平沦陷……在整个抗战期间,北平文物整理修缮工作始终继续,未曾间断,但工程项目规模较小,仅有故宫、颐和园、中南海、大高殿牌楼、天坛、北海等处的一般性修缮及保养工程。”
这种大规模的修缮工程,实属罕见。
确实比光说不练的北洋政府,靠谱多了。
然而,苏亦说完,众人却发现,“小师兄,怎么没有永定门啊?”
显然,这帮家伙都认真听讲了。
确实没有永定门。
这里面就不得不提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朱启铃了。
苏亦望着中文系的姑娘们,“营造学社都听过吧?”
姑娘们点头。
“1941年初,中国营造学社社长朱启钤面对北平明、清两代保存下来的文物建筑,其忧虑与日俱增。他认为这些中国传统建筑艺术之瑰宝经不起火焚、雷击,尤其当时北平正处于日伪统治之下,必须及时对其进行现场精确的测绘以防兵燹不测。”
“于是,他开始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推动整个中轴线的测绘项目。这里面涉及到不少的人跟事,感兴趣的同学们去查阅资料,我就不赘述了。简单来说,就是朱启铃推荐了著名的建筑师承认这一重任。当时,为了避免“失节”之嫌,张镈以“建筑师张叔农”的名义,与伪北平都市局签订承揽测绘故宫中轴线(天安门、端门、午门、东西华门、角楼、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武英殿、文华殿等),以及外围的太庙、社稷坛、天坛、鼓楼、钟楼等主要古建筑的测绘合同。整个古建筑测绘项目北起钟鼓楼,南至永定门,测绘重点则在于紫禁城内的主要古建筑。”
兜了一圈,终于把大名鼎鼎的建筑师张镈给引出来了。
看着姑娘们对张镈这个名字没啥印象。
苏亦只能说道,“可以说是咱们国内近现代最为著名的建筑设计师之一了,人民大会堂就是他主持设计的,此外,咱们首都的十大建筑,基本上都有他参与设计主持的身影,被誉为长安街上作品最多的建筑名家,所以他当年参与主持测绘整个中轴线古建项目,数据之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这话说完,听得众人惊叹不已。
然后,就有同学问,“小师兄,张镈先生跟梁思成先生比,谁更厉害啊?”
苏亦听到这个问题,也忍不住笑了。
同学们就是这么耿直。
那么这两位先生,谁厉害呢?
苏亦也不知道,他只能说,“没有可比性,张镈是晚辈,他在东北大学读书的时候,梁思成先生就是建筑系主任,两家又是世交,因此,张镈也算得上是梁思成的学生,不过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沦陷,张镈转入中央大学,这个时候又跟随杨延宝先生学习。因此,张镈的学生时代,深受梁思成跟杨宝延两位先生的影响。”
并非苏亦杜撰。
张镈晚年回忆自己的建筑生涯时说:“就建筑艺术而言,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梁师思成,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理论修养方面;另一个是杨师廷宝,他对我的影响,主要是设计实践方面的,正与梁师相辅相成。”
中国近现代建筑学家中,有公认的“中国建筑四杰”——梁思成、杨廷宝、童寯、刘敦桢。
结果,除了梁思成先生之外,另外三人,都在东南大学教书。
这也是为何东南大学建筑学会如此牛逼的原因之一。
那么苏亦说张镈跟梁思成没有可比性,仅仅是张镈是晚辈吗?
并非如此。
主要是俩人的研究方向不太一样。
梁思成先生毕生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和保护,是建筑历史学家、建筑教育家和建筑师,被誉为中国近代建筑之父。
他大部分学术著作都是关于古建相关,因为时代的关系,设计的建筑物并不多。
张镈呢?
他的长项不在古建保护跟研究,一生主持、指导了二百余项重大工程,数量之多,造诣之深,世界少有。
他更多偏向技术性,而并非艺术性跟历史性。
当然,苏亦的评价不一定对。
只能是通过他的认知去评论,都是一家之言。
也因为梁思成的研究方向,使得北大历史系的学生对他的学术成就更加了解。
那么同学们为什么会把梁思成跟张镈俩人放在一起比较呢。
因为他俩都涉及到北平中轴线的古建项目。
一个是中轴线概念的提出者,另外一个是中轴线古建实地测绘主持者。
都跟大家今天干的活有关系。
因为一张建筑素描图,扯了那么多关于北平城古建保护的历史。
确实把大家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
“小师兄,这些测绘图,你看过吗?”作为立志要学美术史的东北小伙子,尹晋南忍不住问道。
苏亦摇头,“没。”
“哎呀,怎么可能。”
“这些资料,连小师兄都没有看过,有点不能理解啊。”
“小师兄都没看过,难怪我们去图书馆搜集那么多资料都没有涉及这个方面的。”
“不会失传了吧?”
“失传个啥啊,要是失传,小师兄怎么可以手绘出来永定门城楼。”
苏亦听到他们的讨论,心想道,难不成哥们会告诉你们,永定门城楼我见过?
他只能解释,“资料没有失传,北平古城在沦陷时间,都没遭受到啥破坏,北平中轴线重要古建筑的实测图纸及测绘资料也悉数完整保存下来,都成了文物保护科学技术研究所的珍贵藏品。一般情况之下,咱们是没机会观看这些资料的。”
七十年代的文物保护科学技术研究所就是后世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
跟北大啥关系都没有,想要随随便便就借阅人家的珍藏资料,怎么可能。
其实,了解整个文研院的历史,就可以把之前苏亦说的北平古城保护历史全部梳理下来了。
因为文研院的前身的就是1935年的成立旧都文物整理委员会及其执行机构北平文物整理实施事务处。
这玩意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处理北平古城的修缮项目。
说了那么多关于三四十年代民国政府对北平古城的修缮,听起来,当时政府好像做了一件极为靠谱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整个修缮工程,也存在不少只缺诟病的地方。
修缮的时候,并没有遵从保护为主的原则,也并没有做到修旧如旧的原则,而是刷满各种颜色鲜艳的油漆,也是崭新越好,也是喜庆越好,对此做法,梁思成先生也曾经写文评论,但作用不大,毕竟当时政府修缮古建就是为迎合民众振奋人心,而并非纯粹是从保护古建出发。
跟后面朱启铃推动的中轴线测绘项目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甚至当年前门、东四等六处牌楼改建工程中,用混凝土结构替换了传统的木结构。民众有质疑的时候,官方还解释说,“西方骨架,中国外表”,嗯,也就是所谓的中西合璧,墨菲的风格。
用这种方式来修缮古建是否合理,当时没有答案,至今也仍在争论。
不过按照后世的主流修缮方式,西方骨架的说法,肯定是瞎胡闹的。然而,在特殊的历史时代,这种事情已经不算是最荒唐了。
甚至当时一些真正坍塌败坏,并且具有风土特色的古迹,并没有称为修缮的目标,比如万柳堂/黄金台甚至卢沟桥等,而且专门去抢修那些所谓的名胜古迹。比如,天坛/颐和园等,这些著名的古迹需要修缮吗?也需要,但不是最为急需的,因为它们外表虽然残破,但建筑主体完好无损,结构也坚固牢靠,修缮无非就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并非是真正在抢修挽救快眼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迹,而是用有限的经费去博得西方游客的眼球,去迎合他们的喜好,其目的就是为了发展旅游,为了曾倩,并非真的为抢修濒危古建。
不管如何,相比较北洋政府,南京政府这一次的修缮过程,已经值得称赞了,也是国内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修缮古城,为后来的大型古城修建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
听完苏亦的话,众人不免有些遗憾。
苏亦笑,“也不用这么遗憾,研究所大家去不了,隔壁清华你们是可以去的,据我所知,清华建筑系就藏有了62张BJ中轴线古建筑测绘图,你们要是认识清华建筑系的学生,一般都是有计划借阅的。”
“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小师兄,怎么回事,清华怎么有收藏,咱们北大没有?太遗憾了。”
听到这里,同学们突然有些不忿起来了。
有人同学猜测,“难道是因为梁思成先生?”
苏亦摇头,“应该不是,整个中轴线测绘项目跟清华跟梁思成先生没啥关系,反而,跟咱们北大关系匪浅。”
听到这话,众人就来劲了。
苏亦解释,“其实,整个测绘项目,北大有不少的师生参与,1943年底,时任北大工学院建筑系的系主任朱兆雪先生请营造学社的邵力工和北大工学院讲师冯建逵等带领部分学生,也参加了此项古建筑测绘项目。因此,北大建筑系这边应该有部分测绘图。”
“那怎么又跑去隔壁的清华了呢?”有同学不不解问道。
不需要苏亦回答,就有同学反问,“咱们北大还有建筑系吗?”
众人恍然。
52年院系调整,清华文史类专业并入北大,北大工科类专业自然也并入清华,建筑系也不例外。
兜兜转转,原来是怎么回事。
苏亦笑,“有这样的渊源,同学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借阅。”
“小师兄呢?”
苏亦笑道,“我等你们借阅啊,到时候,我不是可以看了吗?”
噗嗤!cascoo.net
瞬间,现场哄笑起来。
苏亦无辜,“没法子,我不认识清华建筑系的人。”
又是一阵哄笑。
新的问题又来了。
“那小师兄,你是怎么看到永定门的图片的?”
汗,这个问题,怎么还跳不过去呢。
望着提问的尹晋南,苏亦无奈,只好继续瞎扯,“与BJ城中轴线重要古建筑测绘工程同时,北平都市计划局还特聘时任教于北大艺术学院的俄国画家毕古列维赤进行描绘BJ古代建筑的油画及水粉画创作。毕氏的画作并非完全写实,而是带有一定的写意成份,这使得画面更为紧凑迷人。此番创作自1936年一直延续到1948年,画作后归北平文物整理委员会保存。后有部分画作被送至南京展览流入台湾,现存台湾大学美术馆;而留在BJ的画作……”
听到这里,众人双眼放光。
尹晋南直接说,“这部分不会留在咱们北大美术学院吧?”
“我的天啊。”
“终于有属于我们北大的东西。”
“不容易啊!”
苏亦还没有说完,这帮家伙就开始兴奋起来了。
于是,苏亦很残忍地打击他们的幻想,“你们想多
。了,咱们北大现在没有艺术学院,留在北平的绘画跟其他测绘图一样成为文物研究所的珍贵藏品。”
“啊……”
看着他们一脸失望的表情,苏亦都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结果,尹晋安这个家伙还锲而不舍,“那么小师兄,你到底是从哪里见到永定门的图纸资料的嘛?”
苏亦无奈,没有想到尹教授年轻的时候还挺轴的哈。
他只好说,“我是在故宫看到的,60年代,政府将其中的紫禁城建筑355幅图纸拨给故宫博物院收藏。”
众人恍然。
好在,经过这么一打岔,大家也不再纠结,苏亦紫禁城建筑的图纸跟永定门有啥关系了。
毕竟永定门也不在紫禁城。
但不管如何,还是糊弄过去了。
其实,后世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的时候,曾经跟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共同出版过一部《BJ城中轴线古建筑实测图集》。
这书汇聚众多单位的藏品图片资料,除了文研院/故宫,还有清华珍藏的营造学社1940年代绘制的故宫古建筑测绘图62张,以及其中50幅远赴台湾展览后滞留台湾的图纸。
一网打尽。
这样一部如此具有史学价值的图书,定价多少呢?
具体多少,苏亦也不太确定。
差不多两万,买不起系列。
除了在网上看过相关的资料,苏亦也没机会看过内容。
说到最后,苏亦只能鼓励道,“未来你们毕业了,如果谁被分配到故宫或者文物局,有机会的话,可以推动相关图书的出版哈,你们小师兄我有生之年还没有机会看到这些资料,就要靠诸位了。”
瞬间,众人哄笑起来。
苏亦也不是开玩笑。
能够建议尹晋南央美读研,为何不能建议这帮家伙去推动图书出版立项呢?
要知道再过几十年,这帮家伙就会成为国内文物系统的权威人物。
由他们其中某些人去推动一部图书理想,这本身就非常合理的事情。
要是图书价格定价少一定,就更好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里,也没有结束。
同学们的疑问,也依旧没有得到完全解答。
比如黎新叶她们几个中文系的姑娘就非常好奇,“好端端的,为什么永定门会被拆除?”
这就涉及到现代史料了。
苏亦望向王讯/冯石/孟先民/南育全,问,“你们四都是首都人民,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还别说,他们真知道。
四人商量之后,还是由废话最多的王讯来解答,“建国以后,关于BJ古城的保护各种观念都是在碰撞的,最后‘完全是服务于封建统治者的意旨’的观念占了上风,于是从那时起,BJ古城城墙及城门陆陆续续被拆除。1950年始拆永定门瓮城城墙,到1957年,永定门城楼和箭楼又成了“危楼”并且被认为妨碍交通,于是也被陆续拆除。”
听到这里,同学们惋惜不已,不断叹气。
历史就是一个轮回。
结果,到了2004年,政府启动了打造BJ中轴线人文景观工程,又拆除了永定门到南纬路两侧破旧低矮的房屋,露出了东西两侧坛墙,开始了永定门城楼复建工作。
不过复建的永定门比原永定门城楼小。永定门城楼也是十六座老城门中唯一被复建的“城门”。
那么永定门为什么会被复建呢。
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BJ中轴线”申遗。
1999年,王灿炽提案复建永定门。
第二年,古建专家王世仁提出《关于重建永定门的建议书》,理由很重复,说,“完整的中轴线代表了BJ的历史文脉。中轴线上的门/桥/枋/殿,就是文脉的标志,每处都记载着首都的历史变迁。城市失去历史标志,等于失去了记忆,保护好中轴线,也就是使后人不住于看到一个失去记忆的城市。”
然后不断有专家学者写论文各种论证,有人提议复建,自然有人反对复建。
对此,引用鲁迅先生的话,就是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反对复建的专家学者也不缺乏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样一来,就要召开论证会。
于是,03年的时候政府就开始专家座谈会,然后得出的结果,可以复建。
其实,复建与否对于民众来说,没啥影响,大部分人都乐意见到复建成功。
反对声音最大肯定是来自于学界。
然而,相关部门想要复建。
这样一来,邀请的专家学者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有点像当年四库全书影印版出版的闹剧。
不管过程如何反正用永定门是复建了。
大家喜闻乐见。
就连被称为中国申遗第一人的候仁之院士被抬着登上复建后的永定门,都忍不住夸赞好极了好极了。
就知道永定门复建对于某些有着老北平情怀的老人来说,都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其实,永定门复建能够说的事情也挺多的。
比如复建用的十二个主梁所用的铁梨木就是花重金从南非进口的。
再比如,永定门复建的主持者古建专家王世仁先生,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直接提出,“一句现有的考证,永定门瓮城和捡漏,都是有条件恢复的。”
于是,2011年12月,首都政府就决定复建永定门瓮城等古城重要标志性建筑,积极推动中轴线申遗工作。
永定门复建,都专家学者反对了,中轴线申遗就没有反对吗?
当然有,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的阙维民教授就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万字的论文发表在《中国历史地理论丛》,开始炮轰中轴线申遗项目。
说“BJ中轴线”项目申遗有悖于世界遗产精神,建议撤销。
阙维民教授说的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
中轴线申遗,本身就有争议的地方。
他从好多个角度论说中轴线申遗的不合理之处。
最开始就从“BJ中轴线”的概念去反驳,他直接说没有历史文献提及这个概念,就连梁思成先生最早也是“南北中轴线”而非“BJ中轴线”,甚至还说,中轴线包含的故宫部分已经是世界文化遗产了,还要把故宫保护其中去申遗,极为不合理。
还说BJ中轴线申遗严重侵占全国各地的申遗资源。
毕竟每个国家每一年只能通过一项,首都已经有那么多世遗项目了,为什么还要拿中轴线去申遗。
这个瓜看起来,就非常过瘾。
奈何,没法跟现在的同学们分享,苏亦憋着有点难受。
现在中国申遗第一人候仁之院士都还没出国,也没有申遗的概念引入国内。
他要突然跟同学们说申遗的事情,估计大家都会把当疯子看待。cascoo.net
毕竟这年头,社会风气这么保守,没有出国就知道那么多国外的东西,可不是随便用一个北大图书馆查资料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那么中轴线申遗是哪些大佬在推动的呢?嗯,就是单院长。
好几次提案去推动这事。
政府当然乐意。
毕竟提高首都的知名度,每一次申遗都是一个旅游项目的推广。
那么BJ中轴线申遗那么多次为什么还是不成功呢?
自然就是因为尤其不合理之处。
当然也不是国内每一次申遗都可以成果,比如19年通过良渚古城之后,直到21年才通过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再早一些的就是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
那么BJ中轴线为何申遗会跨度那名长时间还不通过?
阙维民教授的论文也不是瞎写的。
甚至,阙教授还吐槽永定门复建就是瞎胡闹。
前世苏亦看这篇论文的时候都笑喷了。
阙教授还是很有书生意气的嘛。
那么苏亦对此持有什么想法呢?
他对此研究也不是很深入,就不做太多评价。
这事也没啥好说的。
反正阙教授吐槽的,又不是他。
对于苏亦来说,面对永定门遗址,在还没有复建的时候,他能够做的也并不多。
带着同学们过来实地考察。
除了游玩散心之外,也算是对大家做一个古都城市考古的启蒙。
这一次,中轴线实地调查,用大家的话来说,绝对是受益匪浅。
从景山公园的万春亭出发,到底永定门看了一个寂寞。
也不算是寂寞,至少了城门没有了,但永定门护城河还是存在的。
之前苏亦在城楼下,画着护城河跟护城桥并不都是为了艺术效果。
清朝时,永定门外护城河上是有吊桥的。清末,永定门内大街改建为碎石子路,该吊桥遂改建为单孔石桥,桥面以长条石横铺砌。
1957年被拆除。因城市发展的需要,就变成盖板桥了。
事实跟绘画,往往是天差地别,大家沿着护城河段走了一段路以后,就赶紧离开。
主要是太脏,也就没有了绘画之中的浪漫唯美画面。
护城河两岸还没有不少临时搭建的建筑物,桥下,也有多处用木板、砖块搭建而成的简陋住处。
也不知是啥人住在这里。
甚至,附近的一个地下通道还传来一阵阵恶臭,估计是流浪汉当做了公共厕所。
看到这一幕,苏亦满是感慨。
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们去参观博雅塔的时候,角落也传来阵阵恶臭,还有不少胡写乱画的字样。
没有想到到永定门这边,又一次体验到这种美好了。
这个年代,脏乱差,果然是主旋律啊。
不过一想到那么多知青回城,这边多了这些临时搭建的桥屋也就可以理解了。
到了最后,等众人离开的时候,一帮女生望着苏亦已经绘画的素描建筑图,望着他重新添加在城楼上的青年男子以及旁边的题跋,“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直接吐槽,画家都是骗子。
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啥都没有永定门遗址,在他的画中,拔地而起多一座巍峨挺拔的城楼。
脏乱差,恶臭慢慢的护城河以及盖板桥,都成他画中充满诗意的吊桥以及水波不兴的护城河。
更加过分的是,还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烟雨朦胧,画面唯美。
也难怪一帮姑娘会吐槽,回家都是骗子。
苏亦也不在意,笑着说道,“说不定再过二三十年以后,政府复建永定门城楼,改造了河道,拆除掉盖板桥,于是,在某一个烟雨朦胧的白天,真的有一个穿着白色汉服的姑娘,撑着油纸伞从桥头走过,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忘了,曾经在大学时代,有你们的小师兄曾经在城楼遗址给你们画着这样一幅画。”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姑娘,眼波流转地望着他,眼中尽是他的倒映。
等他抬起头,跟她对视的时候,女孩像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地躲避着他眼神。
这一刻,苏亦觉得叶子同学,可爱极限了。
于是,等他们沿着中轴线打卡完毕,骑着自行车载着对方返回学校的时候,苏亦觉得风都是温柔的。
从清晨到傍晚,从白天到黑夜,迎着温柔的晚风,又是美好的一天过去。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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