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
一群年轻士子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答对,答对的主题是尚贤与用能,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他们都是家中盘根错节的少年名士,货真价实的公子哥,消息比寻常的基层小吏都要灵通,自然也知道了朝廷大胜袁绍的消息,于是愈发的认定朝廷已然三兴,实乃天命所归。
因此这帮士子认定,当此中兴之时,在三个月内朝廷必然会举办科举考试,去掉路上的时间,留给他们突击的机会确实是已经不多了啊。
作为学习班班长的诸葛亮,明明是个琅琊人,更是打小跟着叔父颠沛流离,已经算半个荆州人了,但也正因此涉猎广博,没有渊源的家学,就把能看到的公版书都给读了,人也聪明,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杂七杂八的各种东西都看过,学通儒法墨三家。
其实这年头这么干的年轻士子不多的,大家普遍都是看看儒家一些必看的诗啊,书啊,论语孟子啊这些必看科目之后,便专门钻研某一专长领域了,最典型就是阳翟郭氏,专门钻研小杜律,东汉以来的廷尉一职都快被他们家给垄断了。
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打小八岁死了爹,叔父作为刘表心腹去当豫章太守,结果被一顿暴锤逃回襄阳没两年就死了,能挤进这个荆州的名士圈子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了,谁又能把宝贵的家学拿出来给他读呢?
嘿,可结果时来运转,朝廷搞了个建安大典出来,而且是刊行天下,这种百科全书类的文献当然不会就某一个问题有太多的论述,但包含的学科种类却很多,这不巧了么,这建安大典上大部分的内容这诸葛亮还真的都学过。
因此,不求甚解的诸葛亮反倒成了这荆州士林中,对建安大典学得最透彻的人,也因此才能力压被誉为士之冠冕的庞统一筹,成为建安大典突击学习小组的小班长。
实际上却是还身兼着学习委员的重任,负责帮助小伙伴们答疑解惑,以及……押题。
此时,年仅十八岁,与天子同龄的小诸葛亮正站在隆中小庐“宁吃百日苦,不留终身憾;奋斗一百天,干死颍川人。”的标语之下,侃侃而谈。
“大家将建安大典第四册,墨学篇,第四十五页,尚贤篇,我推测,这一篇一定是今年科举的必考科目,大家一定要理解通透,这是送分题。”
闻言,庞统忍不住唱反调道:“建安大典中收录的用人篇目最多,包括法家中的用人篇庄子的列御寇孟子的公孙丑,都有涉猎,为何你认定本次考试一定会考墨子尚贤?你精于墨家之学,就以为朝廷一定会重视墨家学说么?”
诸葛亮被庞统如此质问,却也不急,雍容气度地道:“儒墨两家,在用人上的差别无非是更注尚贤,还是更注用能的区别而已,孟子曰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可你看当今之天下,身居高位者哪个又不是能者呢?”
“再者,我料定本次科举的主考官一定会是建安大典的总编纂孔融,孔融虽是孔子后人,但也正是因此,他在出题的时候就一定会兼顾百家之长,当今天子连郑玄都给气死了,并不以儒为独尊,这天下人难道还有看不出来的么?”
“当然最关键的是,庄子孟子韩非子,颍川人学得实在是太精了,现如今国之要害职位,颍川人占据了足有十之八九,建安大典又是以颍川士族的家学为基础所编纂,天子有吞吐天下之志,出题时一定会稍稍避过他们所擅长的部分,尽量也给我等非颍川出身的士子一点机会,这难道不是应有之义么?”
众人闻言,皆是面露沉思之色,认可地点了点头,就连一向因为诸葛亮当了小班长而颇有不服的庞统也是抱拳拱手,表示接受了诸葛亮的这个说法。
“孔明对这建安大典吃得可真是透彻,对朝中出题之心把握也真是精准,我看,这第一届科举的状元定是非你莫属。”
诸葛亮闻言谦逊地笑道:“这话却是万万不敢说的,颍川人比咱们接触建安大典可早了太多了,又本来就多出俊彦,这状元之位,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好家伙,这话听着是谦虚,但何着颍川之外包括京兆在内的士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啊,而且没有完全把握,岂不是说明有一定把握能力压那些颍川人了么?
就在此时,家中的小斯突然禀报,说是荆州牧吕布来访。
“吕布?这个三家姓奴,啊呸,这个三姓家奴来找我干什么?”
“说是请您出去做官,说是……做他的主簿。”
“做官?”诸葛亮闻言皱起了眉头,道:“这样,你就说我外出云游访友去了,让他改日再来。”
“是。”
庞统见状在一旁道:“这吕布消息倒是灵通,居然这么快就听说了孔明兄你的名号,这是要借着你的关系,也借着咱们这些人的关系,来掌控荆州啊。”
“士元莫再取笑于我了,吕布这等人来邀请,难道是什么好事么?我本以为他只会注意到刘表留下来的那些旧部,亦或是我岳父这般早已经名声在外的天下名士,却不想他居然注意到了我,这是无妄之灾啊。”
徐庶居然还有心思取笑他道:“话不能这么说,大家日日苦读这建安大典说是为了学以致用济世安民,可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当官?这吕布直接亲自来请你,必是要重用的,也算有了出仕的机会么。”
“元直休要嬉笑,他请我,那是为了拉你们下水,拉你们下水,就是拉着这荆州世家们一块下水,我若是真的躲不过这场征召,你们难道就能好得了?”
徐庶闻言哈哈大笑道:“那也是拉你们下水,我一个颍川人,他可拉我不着。”
庞统闻言哼了一声道:“朝廷现在用的可都是颍川人,吕布乃无德无行之徒,万一到时候朝廷天军打过来,这吕布抵抗不住不会杀你泄愤?莫说你一个颍川人,这几天他杀的南阳人怕是都已经上万了吧?”
徐庶闻言,这才讪讪地闭嘴。
还是诸葛亮道:“行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估计科举也没几天了,咱们还是抓紧收拾行装,干脆去许都备考去吧,元直啊,咱们这些人到了许都,还请你邀请颍川的同学一块多多交流才是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人同此心,既然吕布已经注意到了诸葛亮,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们。
然而很快,小厮来报:“不好了少主,不好了,那,那吕布派兵,派兵把山上给围起来了啊!”
“什么?他……他怎么说?”
“他说,现在兵荒马乱,南阳的余孽还在到处生事,特意派了亲兵来保护咱们的安全,少主……咱们,咱们这不会是被软禁了吧。”
诸葛亮闻言,沉默不语。
其他人闻言,则是如丧考妣。
好一会儿诸葛亮才道:“莫慌,只听说过牛不喝水难按角,没听说过征辟也能强行为止的,我不愿当他的官,他难道还能硬来不成?诸位,时不我待,学业要紧,奋斗一百天,干死颍川人,来,咱们继续押题。”
…………
其实按理来说,征辟这种事儿,只有软磨硬泡,确实是没有用抢的,毕竟你请人出山是为了给自己做事的,是献策的,又不是出苦力的,难不成还能将人绑在身边为你工作么?
可问题就在于,这吕布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一连八天,外面的士兵不但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愈发的多了起来,甚至于他们还“贴心”的帮他们买好酒菜等生活用品给他们送来。
而在第九天,“求贤若渴”的吕布却是终于又来了,并且“礼节十足”的在门外恭候,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压抑。
“孔明,我看这吕布是铁了心的要请你出仕了,你再拒绝他,我怕他会做出不智的事情来啊。”
“是啊孔明,我看要不……要不你就从了他吧?不管怎么说,他领的也是大汉的荆州牧,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出仕啊。我看这吕布在荆州肯定是坐不久的,将来荆州重归朝廷的治下,即便是身为降臣,也依然还有为官的机会,我想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诸葛亮闻言摇了摇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仕此禽兽之辈,非我所愿也,元直,你去帮我将我家中马车牵来。”
“孔明你要做甚?”
“牵来吧。”
徐庶望着诸葛亮看了一会儿,却是终究叹息一声,真的将马车给牵过来了。
就见诸葛亮深吸一口气,而后身体躺了一半在车底,正好将双腿放在车轱辘前面,道:“劳烦元直你驾车,从我腿上压过去。”
“孔明!这……何至于此啊!你,你伤了腿,就赶不上今年的科举了啊!”
“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我诸葛亮不愿出仕,唯有断腿名志,若是他吕布可以知难而退,放过我,至少你们还来得及去许都,参加这一届的科举,将来你们飞黄腾达,也好提携于我,元直,压吧。”
“这……”
“你我知己之交,此事唯有你来做,我才不会无端生出怨恨,我也相信你知我懂我,不必对我心怀愧疚,我这腿也能断得心安,压吧。”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有些大惊失色,纷纷上前相劝,然而徐庶闻言却是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的就上了马车,然后,虎目含泪却是异常果决的拿起了缰绳狠狠一抽:“架!”
“啊~!!!”
诸葛亮痛呼一声,满头大汗地仰卧起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血粼粼的腿,面露一抹苦笑,而后,便短暂的昏死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诸葛亮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而在床边守护着他的,只有自己的一名书童,和一个不认识,但看上去格外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
“是……州牧大人当面么?亮听闻州牧大人征召,喜不自胜,却不想乐极生悲,反而摔断了腿,惭愧,惭愧,失礼之处,还请大人万万海涵。”
来人自然便是已经两顾茅庐的吕布,闻言,却是面色阴沉如同快要滴水了一般的瞪着诸葛亮,而诸葛亮则面色温和的与他对视,却是没有畏惧和闪避,甚至嘴角处还挂上了一丝礼貌的微笑。
“很好,很好,不急,那就等孔明先生的腿伤养好了,我再来请孔明先生出山便是,若是孔明先生的腿一直不好,或是一不小心又伤了,我就再来第四次第五次,一直到孔明先生你愿意出山相助为止。”
说着,吕布的一双大手在落在诸葛亮的腿伤之处,轻轻地拍了一拍,捏了一捏,疼得他冷汗直流,这才哼了一声,起身告辞离去。
一直到吕布出了门,庞统徐庶等好友才纷纷来到他的榻前探望。
“怎么样怎么样?还……还好么?”
诸葛亮见众人神情严肃,却是反倒先开了一个玩笑:“我自号卧龙,这下却是真的要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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