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开智拉着阿荣,把田叶带来的房契证明有假,向了苏市长一报告,苏市长就绷着脸不吭声了。
苏市长因为念着与田亦农的同乡情谊,田叶又暗里送了一个清室的鼻烟壶,已经夸下海口,便要这几日就能对那电影公司黎老板,有个满意的答复。如今,怎办是好?
唐开智哪知苏市长心有鬼胎,气愤道:“田叶轻瞧我们大道市府成立不久,存心欺负苏市长与我都是上海的外来之人,险些被他蒙骗过去。我定要把此事发函给租界工部局,讨个说法。”
苏市长阻止道:“唐局长不可一时鲁莽,对那租界当局岂能兴师问罪。且把这案子先压了下来,缓上几天再说。”
唐开智愁眉道:“我也倒是有心拖延,可那田叶气焰嚣张,过两日就要登门再来,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苏市长也知田叶接下来必是咄咄逼人,岂肯立时罢休,发着呆沉吟不语。
阿荣脑壳一转,眼前正好有机可乘,上前进言道:“苏市长、唐局长休要犯难,想那乍浦路上旅馆的一二层,是市府处置给了在下的御锦堂,而那第三层捐贡给海军慰安所,也是在下拿的主意。田叶若是因此要来滋事,两位大人不妨全推在了在下的身上,我自有对策与他拖延一阵。”
如他这般大包大揽,挺身而出,不由得令苏市长、唐开智大喜过望。
唐开智急问:“陈专务有何对策?”
阿荣心中,早藏就了张先生之前交待下的说辞,便道:“眼下上海市区粮食供应紧张,御锦堂正准备去船无锡、江阴,尝试一笔大米生意买卖,我这两天就已雇下了大船,打算亲自走一趟。况且平抑粮食物价,对大道市府来说也是殊荣一件,名声好听的不得了!”
唐开智立时会意,大赞道:“一箭几雕,果然是锦囊妙计。”
苏市长不明白唐开智所言何谓一箭几雕,催他说得细些。
唐开智笑道:“其一,陈专务此去无锡、江阴办货,定要耽搁三五日,田叶若是前来催要结果,我们便称已交办陈专务,须是等他回来再说;其二,御锦堂看准的大米生意,正是当下投机的好买卖,必有不少图利;其三,我突然想到,不妨以财政局的名义给陈专务下个虚意布令,许他此趟出发乃是奉有公派差遣,旨在救市惠民,保一方平安之举,如此以来我们大道市府岂不白白赚了名声。”
苏市长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满意道:“甚好,甚好!”叮嘱阿荣:“只是,这三五日的时间略嫌少些,陈专务能在外面兜转个十天半月再回上海露面,拖的那田叶不见指望,方是更为妥当。”
唐开智跟着帮腔道:“是是!苏市长技高一筹,到底运筹帷幄,思虑缜密,陈专务能有了苏市长的旨意,就更是心中有底啦!”
阿荣嬉笑道:“对苏市长、唐局长两位大人的命令,在下听得明白,照遵就是。”
他心中暗自狂喜,想不到田叶那龟孙子,原要追讨乍浦路上的旅馆房产,不单将是一无所获,反而促使自己见缝插针,为此去江阴运送张先生的重要物资,谋了一张堂堂正正的安全护身符。
当然,这可全靠了唐开智刚才口若悬河,把那所谓一箭几雕,对苏市长溜须的头头是道。
他喜滋滋地瞅着唐开智,心下道:“乖乖,这长年做官的人善于拿捏,可是不能小看,马屁拍得理所当然,文气飕飕,这拍功不知要强过本公子多少倍。”
离开了浦东的大道市府,阿荣怀揣唐开智盖上财政局大印的一纸通行令,去徃北四川路的众联斋书店,见到了张先生。
开局如此顺利,远远超出了张先生的预期。
张先生告诉阿荣,那艘装载重要物资的平底商船,就停靠在黄浦江的码头,船老板和水手也都是自己人。蒋平作为派给他的助手,今天晚上就要先上了船,随时等候阿荣过去。
两人经过商量,决定宜早不宜迟,明天一早就要开拔起程。
从众联斋书店出来,阿荣又去了乍浦路上新开的御锦堂赌场,去见傅夫人。
他寻思毕竟是对苏市长、唐开智谎称,借了御锦堂的名义去往江阴购运大米,总得前去向傅夫人事先打声招呼,免得过后有所不测。
乍浦路距离北四川路不远,阿荣徒步五六分钟便到。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竟然见到那堂主傅天坤,以及他的侄子傅豪予都出现在这里。
聊上几句后,方知是因为乍浦路被称作上海美食一条街,傅天坤今天突发兴致,订下了酒店,前来约夫人共用晚餐。
阿荣硬着头皮对傅天坤道:“秉堂主、傅夫人,在下正有一事要报。适才刚被苏市长召唤,言道上海时下粮供不济,市面上物价飞涨,怨声载道,便派给在下一个紧急公差,欲用了御锦堂名义,前徃无锡等江南一带采购大米,以利平抑黑市交易。”
他前瞒后骗,把了实去江阴以及那纸通行令,只字不提。
傅天坤思索片刻道:“用了御锦堂的名号,说明是看得起我们,正是好事一桩。”问:“陈司事的去返行程,是否已经安排下来?”
阿荣道:“回堂主,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三五日即回。”
傅夫人道:“这官家的差事慌急得很,可是要辛苦了陈司事此行啦!”
傅天坤却不以为然地道:“便是多耽搁了几日,但也无妨。”
他一面这样地说着,一面用手指梳理着顶上半长头发,眯缝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阿荣,像是暗里正在打定什么主意。
阿荣被傅天坤看得脊背发冷,见过这堂主有好几次,只要是手指插进发际里,便要弄个节外生枝出来!
后来,果然听得傅天坤尖着声音叫道:“江统领、傅统领听令,本堂主现命你二人,明日随了陈司事同行,前往查探御锦堂江阴分号目前状况如何。”
江统领、傅统领各指的是江寒生和傅豪予,两人愣了一下,上前道:“遵从堂主号令!”
接着,傅天坤又对阿荣堆笑道:“陈司事,我寻思你此去江南,那无锡与江阴相距不远,只需几个小时的运漕水路,即可相互抵达。你不妨带上江统领、傅统领共去,若是瞅的机会顺便挖取了之前藏埋在分号里的那三百根金条,待回来之时,你可就是御锦堂的副堂主了!”
旁边的傅夫人吃惊不小,瞅了满脸意外的阿荣一眼,对傅天坤提醒道:“请堂主三思,这陈司事应的是大道市府官差,我们切不可落得个假公济私的罪名。”
傅天坤摆了手道:“夫人不要担惊,自古有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区区耽误些小小的时辰,只需我亲自对苏市长费些口舌,便可说得过去。”
阿荣犹如当头挨上一记闷棍,心中苦道:当真是节外生枝,这哪里就是唐开智他大爷个烂球,说过的一箭几雕之锦囊妙计,分明是本公子先被雕上,恶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