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胡须,也没有蜈蚣,同样也没有会唱歌的女人。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
只是梦境。
“这世间怎有鬼怪之说。”
名叫常恩的少年轻轻推开房门,如此自言自语道。
万老三的身体躺在血泊之中,尸体尚有余温,脖颈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冒出汩汩的略带温暖的血,而后流出的血愈来愈少,温热的血逐渐冷却。
生命体征消失之后,体温逐渐流失。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似乎也在眼前的世界通用。
常恩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依然处在小心翼翼的探索阶段。
他是七天前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的时机同样过于突兀。
常恩记得那天是高中毕业十周年的聚会,大家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们互相取笑着对方逐渐隆起的小腹与逐渐毛发稀疏的头顶,班主任老合坐在轮椅上颤巍巍拿着刀子切开蛋糕,蛋糕上写着2班毕业十年的字样,用红曲粉加椰绒搅拌出的颜色过于鲜红,像一摊鲜亮的血印在了乳白的蛋糕上。
窗外的蝉鸣声过于热烈,眼镜儿阴恻恻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自己,邋遢大王抠下一团鼻屎悄咪咪的抹在常恩袖子上,张大力拉着他询问十年来的去向,他躲避着眼镜儿的目光,支支吾吾应付着张大力审问似的盘查。
他告诉张大力,这十年来他解决了很多问题,他植入意识坐标让争吵多年即将离婚的邻居张大爷与李大妈一起重回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怀上了二胎,他在市中心潜入暴恐分子意识中盗取炸弹位置顺利排爆,他在昆仑山脉中潜伏了一百七十一天狙击了十名越过国境线的境外A级觉醒者并将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的意识坐标植入了来犯者永恒的记忆中,在北方极境之地与特事局配合缉拿盗取龙火的S级觉醒者将龙火重新迎回华夏。
老同学们的脸色像初秋的茄子一般涨成了紫红色,而后哄堂大笑声包围了他,张大力的手机几次亮了屏幕,几次试图拨打120,似乎在这位老同学眼中,自己依然像当一年一般不着调,只有眼镜儿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
他真的想告诉大家,这些事情真的曾经发生过,自己是一名觉醒能力者,能力等级A级,能力为建造梦境扰乱记忆,他于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觉醒,而后自此消失,一直至今,整整十年。
可他实在无法解释这过于荒诞的一切,于是只有喝酒再喝酒,干杯再干杯,然后到常恩醒来的时候,便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常恩在这所红宅小院中像老鼠一样躲藏了七天,其间像料理万老三一样料理掉三个妄图闯入这所宅院的飞贼,一如像方才那样,将坐标植入闯入者的意识中,让飞贼们在自我的迷失中走向死亡。
凶猛又不留痕迹。
现在只需要清理掉万老三的尸体,这座宅院将恢复之前毫无生机的模样,常恩早就选好了地址。
门房西侧红墙脚下有两棵树,一棵是歪脖老槐树,一棵还是歪脖老槐树。
老槐树下最适宜埋葬死不瞑目的东西。
常恩有些吃力的将万老三的尸体从书房中拖到门房西侧的空地上,还在流着的血在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印子。
常恩气喘吁吁的把万老三放在树下,拿起墙角的铲子,沿着墙角迈出四步,一个萝卜一个坑,万老三作为第四个萝卜即将入坑。
“记着,世界上没有鬼怪。”
“入土为安,安心做一份有意义的有机肥。”
“记得不要再来找我为难。”
常恩看着地上的万老三,略微弯下腰将万老三依然圆睁的惊骇双目轻轻合拢,他甚至有些不放心的多叮嘱了一句,而后有些白皙的双手拿起墙角的铲子,费力的挖起了半个土坑。
常恩依然在适应这具略显清瘦的身体,七天中的闲暇时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这具略显单薄的皮囊,他怀疑这具皮囊的主人应该是读书人或者出身富贵人家,可他拼命检索这具皮囊的记忆,却空空如也。
手中的铲子在动,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有些疑惑的停下了,似乎地下有奇怪的硬物。
于是用铲子一角小心的扒拉着地上泥土,土中的硬物露出方方正正一角,似乎是木质,看成色与触感似乎是柳木,于是常恩试着伸出铁铲沿着硬物的一角慢慢铲掉泥土,于是一具红色的大木盒子出现在土坑中。
不是大木盒子。
是一具红色棺材。
大红的喜字镂刻在大红的棺材板儿上,十六颗铆钉沿着棺材的边沿狠狠钉了进去,几百张画着奇怪朱砂纹路的符像用过的卫生纸一般的朱砂符纸密密麻麻贴在大红棺材上。
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似乎是凶棺。
常恩有些苦恼的摇摇头,似乎自己栖身的这座宅子真的有些……不太一样。
咚——
咚——
咚——
院外传来三声打更声。
常恩顺着斜搭在墙角的木梯攀上墙檐,露出半拉脑袋向墙外看去,那是更夫们巡街在此处经过,更夫身后是一个衙役,衙役打着哈欠提着一个木笼,笼中厚厚的生石灰覆盖下是一个略微有些腐烂的人头。
常恩认识那个人头。
那是青石城外二十里处跌宕山上飘零观中的香火道士,常恩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实在是一段并不太愉快的回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身处在跌宕山飘零观的密道之中,香火道士急慌慌的将一把钥匙塞给常恩,告诉他去青石城筷子巷的红门深宅,那里将有可靠之人接应他。
常恩有许多问题想要问,然而却并没有机会了。
一柄大砍刀从香火道士的身后果断冒出,锋利的刀刃将道士的头颅与身体分割开来,一道血柱从割断的脖颈间喷溅而出,于是常恩机警的拉下隔板儿,沿着幽暗深邃的隧道弯腰爬行,再出洞口时已经身处跌宕山的一处密林中,而后常恩趁着夜色潜入青石城。
对于一个觉醒者来说,这样的逃亡并不算困难,他在半天后准时来到此地,青石城筷子巷红门深宅之中,却并没有找到接应之人,这只是一座废弃的空宅。
“亥时二刻,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若有与诺皋术者同谋者,速速至探视衙门禀报,若有违逆者,当于此人同诛。”
更夫提着灯笼在大门前走过,而后是身后的衙役发出凶狠的警告,两人在宅前的道路上慢慢远去,昏暗的灯光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两人走远了。
常恩悄无声息的溜下木梯。
这个世界似乎有许多奇异之处,比如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失去了原先的皮囊,却依然保留着作为觉醒者的能力,这个世界不知是何朝何代,似乎在缉拿一类名叫诺皋术者的奇怪人群,探视衙门这个奇怪的组织似乎是负责缉拿诺皋术者的主力组织。
在小心翼翼弄清楚这些奇怪的问题之前,常恩并不打算过早暴露自己的踪迹。
咔哒,咔哒——
脚下传来的轻轻的响动。
常恩低下头,并未发现异样。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飞贼万老三的尸体依然瘫软在树下,鲜红的血已经变为暗褐色,死不瞑目的双眸已然失去光泽,冰冷的身体愈加冰冷。
古怪的大红棺静静的躺在土坑中,一十六颗铆钉依然严丝合缝的钉在厚厚的棺材板上。
不请自来的飞贼,突兀出现的红棺,空荡荡的废宅,以及流传于青石城内的凶宅传说……
被流言困扰的荒宅似乎真的并不是一个安静祥和之地。
咔哒,咔哒——
又是两声清晰的微小的响动,常恩有些警惕的寻找着声音源头。
咔哒,咔哒——
声音继续响着,很快找到了源头,是棺材上的铆钉松动的声音。
大红棺材在土坑里微微晃动了两下,而后十六颗铆钉一齐向上松动了半分,露出半截钉身,而后大红棺再次安静下来。
棺中……似有……活物!
然后,一阵更大的声音从大宅院落的门口处传来。
“咚咚咚……”
是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
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方才的更夫与衙役再次去而复返。
冰冷的杀意从常恩眼中一闪即逝,而后这位少年面孔的觉醒者很快做出了一个伪装,迈出拖泥带水的脚步,沿着院墙走到门房,而后出现在红色的大门之后,现出一副标准的睡眼惺忪的模样。
“小人是本府主人常恩。”
常恩把自己大半个身躯藏在门后,露出一张茫然的表情,自报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原来是常官人……”
衙役有些吃惊,筷子巷红墙凶宅的传说在青石流传已久,他很诧异这样的凶宅竟然还有活人存在。
“我是青石城探事衙门小哨迁生,夜深了,请您关好大门。”
于是稳了稳心神,名叫迁生的衙役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自报了身份,而后将右手手装有人头的竹笼换到了左手,腾出右手拍了拍厚重的红色大门。
原来是万老三行窃之时忘了关门,这个该死的蠢贼。
“啊——,官差老爷提醒的是,是小的入睡前忘了关门。。”
于是常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恰当的表情与说辞。
恰当的表情与恰当的语言表达总会让敌人放松警惕,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名叫迁生的小哨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紧绷在肩部的衣服开始出现软趴趴的衣褶,这是放松警惕的征兆。
咔哒,咔哒——
又是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恩作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扭头向着身后看去,墙边枣树下土坑中的红色的棺材继续在震动,十六颗铆钉再次一齐向上松动了几分,十六颗长长的铆钉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就要被棺材内的力量完全迸飞。
好在声音很快安静下来,衙役并未听到。
“对了,常官人可认识这妖邪。”
衙役提了提手中竹笼,更夫很识相的将手中灯笼凑上前来,昏暗的灯光下,跌宕山飘零观香火道士的头颅出现在常恩面前,腐烂的面庞,圆睁的眼睛,依然是自己离开跌宕山时的表情。
“小的怎会认识这等妖邪……”
常恩弯下身子把一双朦胧的睡眼向木笼里的人头凑了凑,面孔上现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而后双手拼命摆动着,做出否认的态度。
“也是,咱们青石城风调雨顺,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这等妖邪。”
于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名叫迁生的官差准备离去。
“对了,若有关于与诺皋妖邪的消息,一定去青石城七十一号探事衙门,若是情况属实,咱们将军可有大大的酬劳呢。”
迁生唠唠叨叨的叮嘱着。
真是一个啰嗦的家伙,常恩在心里如此想着,可脸上依然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好在终于啰嗦到了尽头,小哨迁生与更夫转身即将离开。
哐当——
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巨大的声音响到几乎已经无可遮掩,常恩扭头看向身后,又是那口该死的棺材!
十六颗铆钉被完全迸飞,巨大的尽力激荡起巨大的怪风,棺材上密密麻麻的符纸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厚厚的棺材板完全掀开……
“什么声音?”
名叫迁生的小哨警惕的问道,装着人头的木笼递给身边更夫,而后果断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腰刀,转身向着大门走回。
“是风声,对,一定是风声……”
常恩狠狠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一定如此的表情,身体狠狠顶在门缝之间,阻拦着迁生的视线。
可是并没有风。
酷暑的夏夜,沉闷的没有一丝凉风。
“我是探事衙门小哨迁生,现在命你打开府门,接受搜查。”
名叫迁生的小哨脸上冷冰冰的,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恩张了张嘴,想要继续搪塞着这位警觉的官差,可是他尚未说出话来,身后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官差老爷,我想就不用麻烦了吧。”
“是奴家方才不小心跌了跟头,这黑灯瞎火的,脚下总有不留神的时嘛……”
“咱们家中宅眷都已歇息,您这般闯入,若是惊扰了我们女眷可怎么说的清楚呀……”
风情万种的声音带着令人心神荡漾的魔力,而后是一个女人从常恩的身后出现,将常恩挡在身后,露出一张苍白冶艳的绝美面孔,黑黝黝的眼眸中带着一抹勾人魂魄的灵动。
常恩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因为他知道这所空荡荡的宅院中本不应该再有第二个活人,然后他很快发现了女人的来处。
树下土坑中的,大红棺材已经完全打开,厚厚的棺材盖儿被掀开到一边,红红的棺材中空空荡荡……
这个女人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