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司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女人与那口过于庞大的刀。
一人多高,半人多宽。
被那个女人单手拎在手中。
像是拎了一把炒锅中的铲子。
身前的盾牌在微微摇晃着,干扰了司兴的视线,是持盾的盾兵趴在高高的盾牌之后微微颤抖着。
没用的废物!
司兴恶狠狠的在心中骂了一句。
于是他踮起脚尖试图越过盾牌让自己看的更加清晰一些,然后隔着空地上的大坑,女人的眼神儿与司兴的眼神儿不期而遇。
猩红的目光。
带着一丝的烦躁。
狰狞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出现在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孔上,女人似乎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依稀夹杂着什么“剁……剁……剁……”的说辞。
再也没有一丝侍妾的妖娆与恭谨。
像一只出笼的野兽。
还有那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躲在女人的身后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一看便知这着实是两个可疑之人。
还有那个名叫迁生的小哨,依然用那该死腔调讲着要命的鬼话。
疯了,全他妈疯了。
豆大的汗珠从司兴脸上滑落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从一个小哨的鬼话,安安心心混点工资不好吗?!
现在,自己已经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女人与刀依然横亘在阵前,司兴犹豫着是否发动第二次攻击,他知道女人与少年必定走不出这间宅院,可是在擒获两人之前,要有多少人倒在那把庞大的大刀之下……
此次带来的兵卒们都是自己多年来一手笼络的亲信,若是一股脑把这些兴安保本葬送在此地……
司兴有些脆弱的脑神经要命的跳动着。
于是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元知将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似乎还很不悦的嘟囔了一声“胡闹”,而后背着手扭头向宅子外面走去,然后迈过门槛的一只脚停了下来。
“巷子外面,那东西折腾不开。”
元知将军留下一句话。
而后将军头顶的黑伞与持伞的侍妾跟随着将军退出了宅子,而后是司兵参军与千总大人。
一道光从司兴脑海中划过。
上司终究还是上司,元知将军终究还是元知将军!
宅外的巷子又名筷子巷,不是因为此处盛产筷子,仅仅是因为这是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窄到几乎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过,车马无法通行。
听说此宅前任主人常归山曾动过改造此巷的心思,后来请过一位精擅堪舆的风水高人来瞧此局,高人言说此宅妙便妙在一条筷子巷挡在门前,窄巷不通,风水不动,断了财富外流的机会,是万中选一的生财死地。
一语成谶,一年前常归山便死在了这万中选一的死地。
于是这条又窄又长的巷子一直便留到了今日。
女人的刀,在这样的宅巷中,是万万挥洒不开的。
“撤!”
“巷外结阵!”
于是司兴大吼着随着身后的长官们一起撤向宅外的小巷,盾阵有些不太平稳的向后移动着,护着身后的持刀兵卒们一起撤出宅院,另有几名兵卒从盾牌后冲出,将刀坑中受伤的同僚搬出,退去。
进退之间没有一丝声息,显示着探事衙门的谨慎与高效。
空落落的宅院中只留下常恩与红莲,还有依然用播音腔说着鬼话的迁生。
眼看着墙头上的弓士们攀下墙头,最后一名刀卒从宅院内退出。
“可以出来了。”
红莲冷冰冰的声音从常恩身前传来。
于是常恩从红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眼前地上那个巨大的刀坑,常恩舔了舔有些干瘪的上唇。
真是一个……可靠的同伴。
可靠到此时此刻常恩近乎有些迷恋站在红莲身后的感觉,刀与女人像一道无可攻破的屏障。
只是冷兵器的拼杀到此为止了。
“听着,现在跟我走,咱们从宅院中穿过去,天黑之后便从后院翻墙逃走,我有办法应付一些不太复杂的情况……”
日头已经渐渐落下,黑夜即将来临,那是一个精神攻击类能力者喜欢的时间。
“你知道的,我会一些奇怪的东西。”
甚至试图想让红莲相信自己的计划,常恩多说了一些本不应该透露的信息。
红莲并没有回应,低头把裙摆撕开一截,扯下一块长长的布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然后将布条绑在持刀的右手上,将右手与刀柄紧紧缠绕在一起,然后死死的打了一个死结。
红莲抬起头来,猩红的光芒在眼中退散,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常恩颇显真诚的面孔。
“他们把这里封锁了。”
“从后面走或许更麻烦。”
“探事衙门从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我带你出去,走正门。”
“牵着我的手。”
“别跟丢。”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你很重要,因为你的绝命等级是天字零零三号。”
“我必须保护你,这是我的任务。”
红莲向着常恩点点头,而后向常恩伸出左手,嘴角现出一个倔强的笑容,等着常恩的回应。
似乎是一个并不太好拒绝的邀请。
于是犹豫片刻,常恩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彼此交缠。
“常恩,你记着。”
“一会有刀砍过来,就躲在我身后。”
“尽量贴着我的后背,把头放低。”
“探事衙门的箭很准。”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抓紧我的手。”
“跟紧我。”
长长的刀托在地上,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溅起一两个火星。
红莲左手紧紧牵着常恩的手,絮絮叨叨的话从身前这个名叫红莲的女人嘴里讲出来,可并不太讨厌。
穿过这片空荡荡的宅院,绕过一堵石墙,自门房走出,迈过高高的门槛,常恩与红莲出现在宅子外头。
这真的是一条又细又深的小巷。
勉强容纳下两人并肩而行的宽度,现在是两面盾牌死死顶在眼前,黑压压的兵卒们两人一行握刀俯身掩藏在盾牌之后,两侧墙头布满了更多的弓士,满弓的箭再次指向自大宅走出的少年与女人。
“开始了。
“希望每一场杀戮,都是为了让术者重新出现在阳光下。”
红莲讲出了一句古怪的话语。
“攻击!”
百户司兴掩藏在队尾,发出了命令!
几十只箭从墙头两侧攒射而下,红莲右手举刀将宽大的刀身护在身前,叮叮当当的身影,羽箭无法击穿宽厚的刀身,掉落在狭窄的巷中。
在箭雨中加快脚步向前突进,左手死死攥住常恩的手,右手持刀,挥砍!
轰!
重盾在大刀下劈开,盾兵们被碧绿色的刀身狠狠砸在地上,踏着盾兵的身体继续向前突进!
抬刀再次阻挡住墙头弓士们的又一阵攒射,羽箭叮叮当当的再次掉落在脚下,而后再挥刀挡隔开两柄刀卒伸出的朴刀,狠狠将两柄刀卒劈砍在地上。
常恩的手依然被红莲紧紧攥着,手心之间生出细腻的汗。
再次突进。
又是两柄朴刀。
挡掉,狠狠劈砍,再次突进。
又一轮羽箭自墙头攒射而下。
似乎来不及遮挡,一只羽箭射中红莲左臂,铁质箭头狠狠扎入肩膀,殷红的血瞬间染红衣服。
红莲握着常恩的手似乎松了一下,而后用更大的力量握紧常恩的手,继续突进。
再次劈砍掉面前刀卒,继续突进。
“跟紧我,别松手。”
身前传来红莲冷冰冰的声音。
“你受伤了!”
挡掉羽箭,再次劈砍。
又有两把朴刀趁机而来,狠狠砍中红莲,更多的血染红了衣服。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相信我,我很能打的,三和大神!”
再次劈砍,一刻不停的突进,回应着常恩的话,狠狠抓紧常恩的手。
红莲的力气很大,常恩的手有些疼,铁与铁激荡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狭窄的小巷里身体撞击着身体……
似乎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同样是在这样的逼仄的狭窄小巷里,同样是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只是那是在另一个世界,当时自己还叫李春梦,握着自己手的女孩是班花何小婷。
……
……
“你爸这个老赌鬼,连裤子都输没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啦。”
“你爸把你卖给我们啦,快点跟我走。”
“哟,似乎模样还不错嘛,这样的闺女都舍得卖,这个老赌鬼!”
十几个混混聚拢在狭窄的巷子里,堵死了通往巷口的道路,露出凶恶的眼神。
“李春梦,救我。”
班花躲在李春梦身后,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闪烁着泪花。
“何小婷,抓紧我的手。”
“不要抬头,不要乱看。”
“跟紧我。”
李春梦把左手塞给班花,右手捡起脚下的铁棍子。
何小婷犹豫着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十根手指彼此交缠。
“哟,有护花的呢。”
“先干掉这小子。”
十几个混混各自拿出砍刀,李春梦拿着铁棍冲入人群……
铁与铁激荡的响声,狭窄的小巷里身体撞击着身体,两只手紧紧握着,未曾分开……
……
……
似乎就像此时此刻。
劈砍,再劈开!
突进,再突进!
更多的朴刀砍在红莲单薄的身躯上,更多的羽箭命中摇摇晃晃的身躯。
“你快要死啦。”
常恩在红莲身后喊道。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身前传来红莲的回应,声音一如既往般平稳,只是更多的血从乱七八糟的伤口中涌出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对话。
……
……
“李春梦,你快要死啦。”
班花躲在李春梦身后喊道,止不住的血从李春梦摇摇欲坠的身体中涌出来。
“相信我,我蛮能打的。”
身前传来李春梦的回应,声音一如既往般平稳。
……
……
劈砍,再劈砍,碧绿色的大刀不断在狭窄的小巷中挥动,箭士们自墙头翻下,刀卒们躺到在狭窄的胡同里。
“常恩,咱们冲出来啦。”
身前传来红莲的声音,声音有些削弱,带着一丝骄傲,握着常恩的手有些粘稠,是血水流进了两人的掌心间。
终于看到了小巷的尽头。
青石城探事衙门将军元知安静的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手撑黑伞的侍妾站在元知身边,司兵参军与千户大人护在元知身前,百户司兴站在诸位上司之前,一方重新构建的兵卒大阵之后。
更多的兵卒出现在巷口。
更多的箭,更多的朴刀,更多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