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不比以往。经过太子遇袭和养老制度的诱惑,宫里的消息轻易传不到宫外头。
加上恶作剧之心爆棚的朱厚照特意关照,他回宫的消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知道的人不会乱嚼舌根让别人知道。
文渊阁闭门商讨时,弘治帝带着检查过伤口的朱厚照来到奉慈殿。
奉慈殿位于皇家祭祀先祖的家庙奉先殿西侧,乃弘治帝登基时改建。
无须弘治帝提醒。朱厚照跪在团蒲上,结结实实给供桌上孝穆太后的牌位磕头。孝穆太后是朱厚照的亲奶奶,在皇帝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虽然得以祔葬茂陵,却不能送入太庙受子孙后代祭祀。
“孙儿错过了祖母的忌日。孙儿给祖母多磕几个头,祖母别生孙儿的气。”
弘治帝拍拍朱厚照的肩膀:“起来吧。你祖母是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生照哥儿的气。”
“有民谣道‘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弘治帝摸摸朱厚照的头,“照哥儿也这样认为吗?”
弘治帝一开口,李荣立刻识相地退下。奉慈殿方圆半里之内见不到人影。
这话问的……
气氛有点浓重。
朱厚照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嬉皮笑脸地道,“父皇的‘也’字用的很灵性。可以指百姓们相信,也可以指父皇相信。”
“小滑头!”弘治帝敲敲他的脑壳笑骂。
朱厚照哪敢正面回答。这话就像父母一方问“最喜欢爹还是最喜欢娘”一样,没有正确答案。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里就你我父子二人,父皇没什么不能告诉照哥儿的。”
弘治帝背对着朱厚照:“父皇宁愿和你祖母艰辛度日,也不愿当什么皇帝。父皇埋怨过先皇,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从你祖母暴毙那日,心中的愤恨从未平息过。”
朱厚照心头一堵。
“父皇一直想要超越先皇,想让先皇为他曾经的犹豫后悔!”
“父皇善待皇弟们,即想要维系皇家虚无的亲情,也是做给先皇和天下人看的。”
“哪怕父皇拥有了天下,心里总是有个伤口无法治愈。”
弘治帝声音更咽,听得朱厚照异常难受。当过三十六年的孤儿,突然间有了疼他宠他的亲爹,哪怕没有来自娘亲的关爱,也足以让他满足。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孩儿一出生便拥有了别人几辈子也奋斗不到的东西。父皇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孩儿,让孩儿无忧无虑长大。孩儿如果还妄想其它,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要知足常乐。”
朱厚照摸摸后脑勺尽力开解:“父皇拥有了天下,才会轻飘飘地说不重要。如果让终日为温饱奔波的百姓知道,一定会认为您矫情。求之不得心常爱。有些人想要发财,一辈子都要要饭。有些人想当官,却连秀才都考不上。如果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就不要纠结求之不得的东西。”
弘治帝问:“照哥儿有什么求之不得的事?”
“多了去了。比如希望世界和平,不再有战争。希望天上掉金砖,不要为缺钱发愁。希望官员们多做事少说话。希望军队骁勇善战,别整天盯着钱。希望官绅提高素质自愿纳税。希望商人安分守己,别总和官员勾三搭四。希望可以随时随地出宫……”
“臭小子!你是不是天天想在宫外浪!”弘治帝听到这,酝酿出的低落情绪瞬间消散。
朱厚照眨巴眼睛。感觉承认的话会有不好的后果。
弘治帝怒从心头起,他指着儿子大发雷霆,“父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既然你没埋怨父皇不让你见亲娘,那就让父皇安安心心活到老。父皇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身做饵很伟大是不是?一个火筛算什么?就算是达延汗也不值得你冒险。父皇宁愿丢掉万里江山,也不愿你出事!”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儿子吃软不吃硬。弘治帝本想用亲情提醒儿子注意自身安全,听了儿子的话,实在没忍住。
“孩儿命硬,连老天爷都劈不死孩儿。火筛算什么!”朱厚照安抚暴跳如雷的老父亲。
弘治帝冷笑:“照哥儿不是不相信命格之类的说法吗?”
“呃,”朱厚照一滞,“都说孩儿类太祖。太祖活到七十多,孩儿一定也能长寿。”
弘治帝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臭小子扯开话题,死活不答应不做危险的事。火筛的毒和弩箭没药了臭小子的命,臭小子越发膨胀了。真以为能躲得了世间所有的明枪暗箭?
“朕没宾天不准……离京。朕两眼一闭,也管不了你去哪。”弘治帝下了通牒。
原本想说不准出宫的,终是心软不忍儿子像他一样关在宫里像个井底之蛙。
朱厚照双眼发直。
“嗯?”弘治帝瞪眼。
“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哪怕要孩儿一辈子不出宫孩儿都愿意!”朱厚照狗腿似得笑着,好话说了一箩筐。
“噗”弘治帝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知道儿子乱说,可这话听得暖心。
“好,父皇长命百姓。照哥儿就一直留在父皇身边尽孝。”弘治帝慈爱地摸摸朱厚照的头。
朱厚照继续表态:“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孩儿就不和不长眼的官员计较了。”骂他的官员他都记在账上,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父皇替官员们谢谢照哥儿!”弘治帝没好气地道。
父子俩亲热地离开奉慈殿,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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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端本宫继续“禁足”。朱厚照把自己关在新华阁中。
刚才父子谈话中,有句话被朱厚照故意忽略。
皇帝爹说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这话钱能提过。皇帝爹一定也知道。是什么伟大的力量让男人向别人承认自己不行?
皇帝爹亲口承认,是在给他定心丸,承诺将来的皇位一定是他的。皇帝爹希望他平安,不要不顾自己安危。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黄献,让人把刘学成、李兆先、谢亘放回家。”朱厚照为了让皇帝爹能过个舒心的万寿节,终止了他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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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成三人在七月初一的晚上终于回到了家。
“太子昨晚回的京?”刘健双眼赤红,很想揍人。
谢迁烧掉了准备寄回江南的信。
李东阳收起了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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