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北魏京都八月。
今天是个晴朗艳阳天,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悠闲地飘着几朵白云。
京城的街市依然是每日最繁华的所在,摊铺林立,酒旗飘散,到处人声鼎沸,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川流不息。
才过正午不久,人们努力打起精神驱除一上午的劳累和午饭之后的慵懒,又继续埋头于手里头的工作,尽可能在这一天凭借自己的双手多挣几个钱,好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这份努力与辛劳,就构成了京城一道道独特而又靓丽的风景,令我每次见到,便觉得百姓的安稳生活,应该就是如此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离富足生活,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就是了。
今日我的共事处理得很快,正午方过,我便可以退朝回家去了。只是公主近日忙碌着筹备太皇太后的千秋寿宴,回家的时间也越发晚了。这会儿我们两个的忙碌形状倒像是反过来了一般。
原本,我是想在宫中侯着公主,等着她一起回去的。只不过今日我还有别的任务,便是去一趟饰文斋去,帮太学馆的那群学生,取一些新的书籍课本。
虽然说为太学馆的学生买一批新书的建yì是我提的,可公主听到后当即表示大力支持。还让紫玉协助我前去与那饰文斋的老板洽谈,用原本讲定的一半的价格,将这批书籍订了下来。
听说这事儿办的如此顺溜,我都不禁赞叹紫玉的交涉能力惊人了。虽说我平日里无事也喜欢去饰文斋看看新书,而且多数的书也是在那买的,再加上逍遥生这曾关系,饰文斋的老板与我也算是熟捻的。
我本人也是个只会看书不会做买卖的,别人说是低价给我了,我便信了。
看到紫玉砍价的交涉能力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这状元公是白当了,被人白白诓骗了么多年,而不自知!
所以,现在当我再次看到饰文斋老板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之时,便会心里不平衡一般,觉得这老小子又在打我荷包的主意了。
好在,公主有先见之明,这会儿让紫玉陪着我和阿正一起来,保证万无一失了。可转念我就会想,去书斋当然是我所欲也,陪着公主也是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那我肯定是舍书斋而陪公主了。
可这回倒好,公主似乎不愿让我陪着,亲自打发了我来经手此事,不过是领了书然后先送回家中做好登记么?这点小事儿让紫玉和阿正一起去办就好了嘛。
越想越不对劲,难道公主嫌我们最近太腻歪了吗?啊,不会是传说中所谓的七年之痒了吧?可我和公主才成亲没几个月啊,怎么就痒了呢?
我不禁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痒啊痒啊痒啊痒……
一直跟在身后的紫玉一副奇怪的表情瞅着我,见我不仅表情古怪,行为举止也有异平常,不禁问道:
“公子爷,您这,莫不是犯老毛病了?”
紫玉这丫头最近怎么回事儿,一天不调侃我她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一般了。
“没有啊,公子爷我哪都很好,能蹦能跳的,能有什么老毛病啊?”
我不禁嘟哝着嘴说道,要有也是心病,最近有点猜不透自己媳妇的心思了呗。
“瞧你这挠得,莫不是身上发疹子了,我可瞧见你那脖颈和后项,隐约有红色斑点啊,最近天气有些燥热,公子爷若是出疹子了,紫玉就去帮爷配几服药,保证抹上去不出几日,这疹子就全消了!”
一闻听此言,我的脸立马就红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腮,心下扑通扑通地跳着,这不是什么红疹,而是……
唉,总觉得太过害羞,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真难得,你会如此关心公子爷我,我可是颇怀安慰啊!”
说完,我一脸得意的笑着。
紫玉则是面无表情,完全没把我这话放在心上,淡淡的说了一句,道:
“紫玉只是怕公子爷这疹子渡给了公……少夫人,而且最近我也发现少夫人脖颈似乎也隐约有此红疹,不行,还是赶紧去配一副上好的凝香露,让少夫人试试。”
一提到公主,这丫头比谁都来劲,我的愤怒的呐喊声都已经无法入得她的耳了,在她心里,公主殿下,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瞥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牵着马车的阿正,瞧他一脸深情款款地瞅着紫玉丫头的背影,这小子居然已经陷入暗中思慕的阶段了么?按他那性子,什么时候才懂得主动出击啊?
“唉~”
我不禁深深地又叹了一口气。
“哟,这不是高……公子么?!许久未见,幸会幸会啊!”
这哀叹之间,不知不觉便走入了饰文斋,老板那张狡猾而又笑容可掬的脸再度浮现在眼前,而且还是放大版的,几乎连他嘴角的胡须有多少根,都可以数得清了……
要不是这老小子这么一喊,我大概就要撞到他了吧!
苦笑一声,连忙退后三步,有礼地点了点头,言道:
“是啊,真是许久不见了,文掌柜的。我们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过来拿那批书的。”
“哦,我们醒得,早已将那批书籍给打包好了,只需要在契约上签个字,这批书籍便可以装上马车带走了。”
文掌柜的服务真是越发的热情和周到了啊,也不知是怕紫玉呢,还是另有其他。不过他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全,倒也省了我们一番力气了。
我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公子可需要亲自去点齐清楚?”
文掌柜的似乎有些担心自己做得还不够周全。
我瞧了一眼身后的紫玉,紫玉则是一副让我放心的表情,朝我点了点头。
“不用了,让我们这位紫玉姑娘随你们的伙计入内堂,将那些书点齐了,便直接拉上马车吧,我们的马车就在门外,一qiē有劳文掌柜的了。”
“不劳烦,不劳烦,一qiē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高公子可以在此处稍作歇息,我即可遣人去操办此事。”
说完,文掌柜向紫玉做了个请字状,两人便一道入了内堂的藏书库了。
看事情办得如此轻松,我不禁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了下筋骨,顿觉神清气爽。
又四处张望着,看看最近这饰文斋有没进什么新书,可供阅览的。这边走走,那边看看,在书架和书山之间来回穿行着,很快,我便在书斋的一角,找到一本感兴趣的书,轻轻靠在书架上,兴致勃勃的阅读起来。
也许是我看书看的太过入迷,以至于书斋里有其他的客人进来,我都懵然不知。若不是这几人的之间的对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只怕我只会把他们普通的客人而忽略过去。
真正扰乱我思绪的不是这几人对话的内容,而是他们的声音……
来人人数绝对不少于三个人,可一直在说话的却只有两个人。
一个人的声音沉稳醇厚,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则洪亮低沉。这仿佛就像他们本人的个性一般,一个沉稳练达,而另一个心浮气躁。
“怎么,你不入这书斋里选两本书么?”
沉稳的声音微笑着言道。
“不了,一看到这些书就头疼得紧,我在外头侯着就是了。”
另一个人用高昂而又路线粗犷的声音回应着。
“老炯啊,你就是性子太过急躁了,得好生克制。佛经禅唱最能平心静气了,你该多修习一二,减减你一身的凶煞之气。”
说出这句话来的,是一位儒雅而又威武的中年男子,只见此人缓缓渡步走到了呈满佛经这类书籍的书架边,用手指轻轻地而又有节律的敲击着紫檀木精制的书架上,发出一阵疑似某乐章的节奏感,而这轻快的节奏,似乎正预示着它的主人此时此刻的心情愉悦。
另一个身影有些粗犷的男子,是一位身材魁梧,肌肉扎堆的健硕北方汉子,原本就有些肃杀之气的脸上,左眼却带还着一个黑色眼罩,这行人一看到此人,都会立刻躲得圆圆的,难怪那儒雅男子会说此人面带凶煞之气了。
只见这粗犷汉子有些灰暗的伸手抚摸着这带着眼罩的眼,另一只健全的眼中陡然之间散发出一股惊人杀气,仿佛目中都能见到火焰在燃烧一般。
“我的凶煞之气便是我此生的恨意,一日未将那人亲手毁miè,我的恨意便一日不消,我的凶煞之气便只增不减!”
那儒雅男子闻言,只是冷笑了两声。
而我听到这对话,不知为何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陡然间将手中的书合起,从书架的空隙上,偷偷往那两人所在之处瞄了几眼,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突然升腾开来。
那声音,似曾相识啊……
那儒雅男子的身影为书架所遮挡,我看不真切,倒是那候在书斋外等候的粗犷汉子被我一眼瞧见,那模样映入眼帘,瞬间便让我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手中的书也突然拿不稳了,一把掉在了地上。
那儒雅男子被书籍落地之声惊扰,走出来一看,却见到书斋边角的一处书架外,掉落了一本书,却迟迟不见有人现身去捡。
儒雅男子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目光,一步一步朝着那书本跌落之处移动,目光越过一处有一处书架,最后在书本这处聚拢。
猛地前进一部往里边查探之时,却之间里边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未曾瞧见,片刻之后,一只肥嘟嘟的猫咪从旁边走了出来,喵喵地朝那儒雅男子叫了几声,然后快速从旁跑开了。
是自己的错觉么?
儒雅男子目光收敛,冷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随即弯下身子伸手将那本书给拾捣起来,拍了拍书籍上落下的灰尘之际,却发现这本书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
等我遁身偷偷潜入了书斋的后堂,躲进了藏书库,刚喘了几口气,一个小厮便从里边走了出来,愣是把我吓得差点连魂都没了。
“这里是不允许客人私自进出的!”
那小厮话音刚落,欲驱逐我出去,一看到是我,顿时变得恭敬起来了,急忙说道:
“原来是高公子,不知您有何吩咐,我们老板正在同紫玉姑娘清点书籍,您可是要去寻他们么?”
我拍了拍胸脯,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真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此处与那人,狭路相逢,若是被那人瞧见认将出来,非得被那粗犷的汉子撕成碎片不可。
“不,不用了,我就想到书库来看看,没有别的事情,你先去忙吧!”
我着急着打发这小厮走,方才这番言语,也不知是否会被外边的那人听到。
那小厮倒也懂事,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瞅着外头,就是注意着看那人有没有跟着进来。
查看了许久,都未曾见到有人进来的身影,想来是躲过那人的追踪了吧,亦或者虽然心有疑虑,却不屑于深究吧,那个人也是个自负的人啊!
我还未从紧张的情xù中缓过气来,身后被人这么一拍,整个人都吓得跳了起来,脸色惨白,额头都开始冒出珍珠般大小的冷汗珠儿了。
“公子爷,你怎生被吓成这样了?!”
身后的紫玉有些担心的瞅着我,她从未见我如此模样,犹如魂飞魄散了一般,这要出了问题,让她如何向公主殿下交代啊。
急忙伸出手来,便想帮我号脉,却被我摇头拒绝了。
我知道,是我自己在吓唬我自己罢了。那人即便再怎么可怕,我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文弱的书生了,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有了一定要完成的宏伟大志,有了无论如何都要去拼命保护的人,只要想着这些,前方无论遇到怎样的坎坷,无论遇到怎样的阻碍,我都会一往无前,决不后退!
“突然见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被吓到了而已。”
“很可怕的东西?”
紫玉闻言,向外头张望了片刻,并未见到有什么奇怪之处啊,用调侃的语气,接着询问道:
“平日见公子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没想到也有如此害怕的东西啊?”
我不禁苦笑一声,原来我在这丫头心目中是这么个存zài啊,言道:
“我当然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哦,那是什么,紫玉好奇一问。”
“你不会是想以后拿这害怕之物来治我吧?”
我疑狐地瞅着紫玉,这丫头吐了吐舌头,一脸被识破了的表情,惹得我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切,小气鬼,不说拉倒。”
“哈哈,说出来也无妨,若是你能请得动,叫他来治我那也是一来一个准。”
“何人?”
“我叔父。”
简单明了,我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坦白,可紫玉则是一脸无语外加白眼地盯着我瞧。
我说的不就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高钦么?!
当朝丞相,岂是她一个丫头说叫来就叫来的?
紫玉冷哼一声,只道我是在讹她,不悦了。
“我可没骗你,叔父打起人来,那可是很疼的啊。”
边说着,我便想起了那段陈年旧事。而那段陈年旧事,还与方才遇到的那两个人有关系呢。
也因为那件事,我和高韦,就被叔父叫回了高宅,请了家法,狠狠地被教训了一顿。
而那时候的一qiē,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