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卯时,我便习惯性地醒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依然还在沉稳熟睡中的伊人,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幸福的微笑,瞧着她越发可爱迷人的面容,忍不住偷偷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随即,傻傻地自得其乐。
小心翼翼地帮她掖好被子,怕吵醒她,动作都尽量轻柔些。
自行起来穿好衣物后,熟悉地走到桌边将烛火点亮,有些奇怪地瞧了一眼门外,想着每到这个时候,紫玉都会按时到门外来提醒我起身去上早朝了的,今日为何迟迟都未见,难道今日是我起的过早了么?
今日朝会后,我得赶到翰林院交接工作,等将翰林院的工作安排妥当后,便得直接到御史台报到,做好相应的手续,便得尽kuài投入到调查那场谋反案的案件察审中去。
不过片刻,屋外便有人提灯而来,灯火也随人影而动,在门外驻步。
我心中疑虑顿少而空,担心紫玉会吵醒公主,便准备急匆匆地赶到门边去,想让她们动作尽量轻巧些,刚一经过梳妆台,却陡然发现自己长发垂肩的模样。
顿时想起了昨晚公主在耳边的那句暧昧称赞,脸颊便红了一大片。
好险,若是这番模样出去被紫玉瞧见,定然要生出事端来的。
忙自行整理长发,粗略的弄了个发髻,然后拿过一块头巾将头包起,又随手拉过一件长袍,披在了身上后,便径直去开门。
这一开门看到一位女子打扮的身影,便如同往常那般,笑着喊了句,道:
“紫玉……”
接下来的话语凝结在了嘴边,因为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紫玉,瞧那身打扮是个侍女,可她应该也不是公主府的人,因为我从未见过此人。
这侍女模样还算清秀,行为举止也甚为有礼,见我出门也知道恭敬地向我行礼,却并未说话,面无表情,可一双目光却炯炯有神,定眼地瞅着我,没有杀意可也并不热情。
“你是?”
我眉头一蹙,正思忖着此人的来历。
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而不被紫玉和暗卫所察觉的人,这人绝不简单啊!
很快,这人手里的一块令牌,便昭示了她的身份,这人居然是洛霞姑姑派来的!
她,难道也是暗影卫?
才一天都没有,就接连看到暗影卫的身影,联想到勤政殿中,公主对暗影卫的态度,我这心中便不禁有些不安。
她既然是洛霞姑姑派来的,那定然是有机密任务要交托于我了。
那位侍女让到了一旁,恭敬地做了个请字状,便是示意我移步说话了。
我回过头来瞧了瞧依然安睡地公主,沉默了片刻,随即走出了屋子,轻柔地合上房门后,这侍女提灯在前头带路,我随着一前一后离开了公主小苑。
出了小苑外,来到了一座闲庭,这位侍女恭敬地将一封信交给了我。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太安静了,总觉得安静地有些诡异,我有些担忧公主的安危,心中忐忑,对眼前这沉默不语的侍女,也生出几分疑虑来。
这侍女似乎瞧出了我的疑心,难能可贵地言语了一句,道:
“驸马爷请勿忧心,没人可以伤害到公主殿下的。”
得了她的承诺,我这才伸出手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那封信函。
这信函封蜡上的图案和那侍女手中所拿令牌的图案一模一样,都是一朵傲然绽放地蔷薇,是洛霞姑姑与我私下联络的暗号,这回我确定了,这封信确是洛霞姑姑递来的。
究竟发生何事,洛霞姑姑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联络我?
拆开信函,将信笺打开来,却只看到上边寥寥几字,写的是:
不惜手段,除掉地牢中人!
我不禁一怔,洛霞姑姑这是要我——杀人么?!
她要我杀的究竟是谁?为何要我杀此人?还有这地牢,说的是哪里的地牢?
我顿时如坠云雾,像那侍女投以疑惑的目光。
若是要杀人,暗影卫下手不是更快么?为何一定要是我来动手?
将这封信还给了那侍女,侍女接过信笺之后,便将它焚毁得一干二净。
“姑姑说过,今日驸马爷无需上朝,所有交接手续都会让人办妥的。”
我怔怔无语,看来洛霞姑姑已经将一qiē都准备妥当了,是么?
那我还有拒绝的理由么?
“地牢,在哪?”
我冷冷地问了这句。
那侍女低首瞧了眼脚下,我不觉大骇,难道,这闲庭之下,暗藏地牢?
怎么会?我从未听公主说道过。
惊讶片刻,想起这座府邸并非一开始便是公主府,而这座府邸原来的主人,可是大有来历的。想起那人的身份,会有这样一座地牢,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见那侍女在庭中石桌下触碰了一道机关,这地板上突然变出现了一道暗门,一条直通地底的甬道便映入眼帘。
我惊异地往那甬道中瞧去,却见里边似乎隐约有火光闪烁,这也变预示着,这地牢中有人!
我瞥了一眼那侍女,又看了看那条通往地下暗牢的甬道,想着这等极为隐蔽之事儿,洛霞姑姑都能知晓,公主府里,究竟有多少人是她的眼线?
而公主,公主她又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我知道,公主瞒着我,并非对我不信任,而是为了护我,不想让我越陷越深,可如今的情势,我早已无法做到独善其身,更何况关联到公主安危之事,我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袖中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从那楼道中走了下去,我要亲眼去看看,这牢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值得洛霞姑姑亲口下令让我动手来杀?
走下了长长的甬道,两边的柴火都染得正旺,将地牢中的一qiē都照的明亮。
这里和其他地牢一般,有好几处连接而设的牢房,只是比其他牢狱要干净和幽静许多,虽然没有那些骇人的刑具和到处可见的斑驳血迹,可这地牢里的肃穆和空荡,也能让人心中染上几分惧意。
传言,这座不为人知的地牢中,曾暗自处死过许多人,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忠臣还是叛臣,对于走入这座地牢之人来说,这里便是他们人生的尽头,生命的最终归宿。
只要静静矗立其间,仿佛都能听到那些惨死之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和愤恨的叫骂声,断续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地牢中传递开来,更显恐怖和诡异。
我停下脚步,瞧了眼身后,那侍女并未追
谨慎地察看了下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牢房,瞧着地板上的纤尘不染,可想而知,这里曾被人打扫干净,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霉味,便说明这里被清理出来的时间并不长。
每座大牢的铁锁都已经被人清理出去了,大门都打开着,除了这些遗留下来的牢房木栅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与牢狱有关系的东西了。
现在的这座地牢,与其说是一处牢狱,倒不如说变成了一处安定的居所。
原来公主拿这地牢不是用来看押人的,而是用来护卫谁的么?
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拐角处的一处牢房内传来一句略带嘶哑和苍老的话语,只听此人缓缓言道:
“是谁来了?”
我听出这似乎是位老者的声音,眸光一闪,循着声源,缓缓度步而去。
当转身走入那拐角处,却一眼便看到了里边的那座牢房里,一个身着灰色僧袍之人端坐在石床上的身影。
此人身形修长,骨廋嶙峋,脸颊两边颧骨凸显,面色灰暗,眉毛微白,更显苍老。那佝偻着的身形和那干枯一般的握持着佛珠的双手,都在昭示着,此人久病缠身,瞧模样,也该命不久矣了吧。
难道,洛霞姑姑要我杀的,便是此人么?
一个僧人?还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我不禁先开口询问道:
“你,究竟是谁?”
听到了我的询问,睁开眼瞧见我的瞬间,我看到了此人眼中陡然闪过的亮光和冷冷的杀意,只听到他有些低沉和刺耳的笑声,而他那灰暗无彩的枯槁面容,犹如回光返照一般,顿时充满光彩和精气。
“你不认得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是谁?”
这灰袍僧人顿了顿,随即说道:
“你是高家的长子嫡孙——高辰!”
我听得出来,他言语之中,不怀好意,似与我有和深仇大恨一般。
“不错,我是高辰。你,又是何人?”
直觉告sù我,这个人与我们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是啊,我,又是谁呢?是人非人,似鬼非鬼,我又是谁啊?”
那灰袍僧人突然狂笑起来,可言语间却透着悲戚和怨恨……
“真是可惜啊,无论是刺杀还是那场预谋,都没能将你们高家赶尽杀绝,当真是苍天无眼啊!”
笑声之后,这僧人的语风陡然一转,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我闻言目光一冷,他一言便提醒了我,太皇太后祈福七日之时,那于永安寺外刺杀与我之人,难道便与眼前之人有关么?
一介僧人,不但没能舍弃俗世之心,勘破红尘,反而放纵恶念滋生恶毒之心,实在是妄为出家之人,他就不怕寂灭之后入阿鼻地狱么?
我怒了,不禁反问道:
“我高家与你有何冤仇,竟让你行事可以如此狠绝?”
“哼,冤仇?这,你可得去问问你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德高望重、当朝左相的叔父高钦了,他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灰袍僧人满是嘲讽语气,就连瞧我的眼神也是带着轻蔑和不堪。
叔父?这人同叔父是什么关系?
仔细瞧着那人的面容模样,我这才注意到,此人身着的僧袍,不就是永安寺内僧人的服饰么?
他是永安寺的僧人,而公主是在寺内被人下毒,事后此人又被公主幽静在此地,将这一qiē联系起来,我几乎可以推测出,此人定然与公主中毒之事有关,公主没有杀他却护他,而洛霞姑姑却一心要杀此人,再想到公主在勤政殿中对那些暗影卫的反应,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洛霞姑姑所下达的指令,都是遵从太皇太后的意志行事的,其实,真正要杀此人的人,是太皇太后。
而公主秘密将此人幽静在此,便是想躲过宫中耳目,会让她这般冒险也要做此事的理由,除了事关太子殿下谋反案外,还会有什么事情会让她不惜违背太皇太后的意志,也要如此不顾一qiē、孤注一掷?
我不禁身子发冷,难怪了,难怪明明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控zhì整个公主府的太皇太后,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此人,却要让我亲自出手杀他,这是对公主的警示,也是对我的试探。
先是那暴毙而死的贺弼,然后又是让我亲手杀这僧人,太皇太后知道公主一直在调查当年太子谋反旧案,她不惧公主查出事情真相,却绝不会让当年那起案子有任何拨乱反正的机会,她连一丝机会都不给公主,她也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
太皇太后,您为何如此待她,她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我不该爱上她的,也不该让她爱上我,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假凤虚凰,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许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被人钳制的地步。
太皇太后用公主的安危来逼我下手,又用我的性命来要挟公主,逼她放弃继续追查太子谋反案,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博弈,是我与公主,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宿命!
伸出手来扶住墙壁,好不易稳住了身形,我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和耐心,猛地了过去,一脚踹开了牢门,指着他怒吼道: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看到我情xù失控的模样,灰袍僧人不怒反乐,终于看到高家之人也会露出这般慌乱失措的神色了,心里着实痛快了片刻,只要看到高家之人痛苦,那他就会感到无比开心。
“你越想知道我是谁?我就越不告sù你。这还仅仅只是开始,你们高家的报应,还在后面。”
哈哈……
说完,灰袍僧人又大笑起来。
我怒不可遏,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便往那张嘲笑的嘴脸上来了一拳,已经不管这人是不死快行将就木了,我疯了一般地死死拽住那人的衣领,又顺势再给了他两拳,顿时打得他鼻青脸肿,鲜血直流。
“你有种就冲着我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公主,谁都不可以!”
听到我疯狂般的呐喊,灰袍僧人陡然听到我言及公主,嘲讽的脸上登时变得铁青,大声喊道:
“你没有资格提及公主殿下,因为……当年太子殿下,便是被你们高家给害死的!”
这一言,震耳欲聋,将我震在当场,动弹不得。
不可能,不会的,他是胡说的,他在胡说八道!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我疯了一般地拉扯着他的衣领,仿佛就只要听到他承认自己在胡说八道才会放过他。
可他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根本就不惧死,更不可能会改变他刚才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叔父为了家族荣耀,为了保住高家而做过一些违背自己初心与道义之事,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绝不会相信,叔父会做这等弑君形同谋逆之事,不,他绝不会这么做,他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背弃太子殿下,做出危hài太子殿下之事的!
可是一想到当年叔父在太皇太后的提拔下接任了御史台御史,他审理的那场谋反案便是当年的太子谋案,案件一定,上千人收到牵连家破人亡,或死或流放,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而那之后,叔父便一路高升,没过几年便坐上了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之位,掌管朝政,若说与他无关,又如何能自圆其说?
而这灰袍僧人接下来所言,也让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当年,族兄崔廷佑何等信任他高钦,还将事关百官生死的《百官行述》交到他手中,却没想到,高钦凭这本《百官行述》按图索骥,将所有忠诚于太子殿下的臣子们一网打尽,他高钦就是踩着着累累白骨,遍地尸骸,一步步爬上丞相宝座的!”
说到悲戚之处,灰袍僧人忍不住破口诅咒道:
“你们高家之人都该死,当年太子殿下蒙冤自刭于皇城之下,都是你们高家一手造成的!”
“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
我双目充血,早已没有所谓的理智可言了,一拳打断了他的牙,整个人直直地摔在了石床上,只是胸口的起伏和急促的呼吸声,还能探知他还有气息。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我要去查证,我一定要去查证!
正当我试图找回理智,从这僧人言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之时,意料之外的场景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你刚才说什么?”
一句冰冷的质问,顿时让眼前一qiē争斗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个印象中一直静怡美好的女子,那个笑起来足以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个只要她对我一笑,我便心甘情愿为她性命轻付的、我此生最爱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那曾经惯见的温柔和笑靥如同融化了得冰雪,再也难寻踪迹,留下的,只有那冷酷的目光,和那略显惨白的绝美容颜,我知道她此刻的心一定如同刀斩火烧一般剧痛,因为我只是瞧着她这般模样,我的心就仿佛被撕成一片片的了。
“公主……”
我唤着她的声音,弱不可闻,时至今日,我还能无愧地如同往日那般,唤着她的名么?我还有那个资格么?
“你刚才说的,可是……太子哥哥,在皇城之下,自刭,而死的么?”
公主的每一次停顿,她内心的伤口便被无情地撕裂开一次,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要疼,疼的她以为在下一刻,就要丢掉性命!
看到公主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形,我急忙冲过去想要扶住她,却被她冰冷陌生的目光给逼退,只听到她冷冷的说了一句话,顿时便让我宛如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不要,靠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