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这是无霜递给你的讯息。”
琬儿从我怀中走脱之时, 拉过我的手将一个小纸团塞到了我手中。
我望着这个小纸团有些微微愣神, 然后偷偷看了琬儿许久, 就是没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有些许异样。
这纸条上写着什么我当然清楚, 而琬儿,想必也是清楚的……
我琢磨了片刻后,一脸漫不经心的将这纸团在掌中揉开, 当看到上面的讯息后,脸上也无甚特别表情。
“看来,师兄还是没有下手啊。”
这般说来,牟尼教是宁愿与中原政权为敌, 也不愿舍弃莫尔斯啊!
言语间颇为有些遗憾,可立刻语气一转, 冷冷言道:
“那可就别怪我不仁了。”
说完,我便坐回到桌案前,从案中拿出了几分早已写好了的公文,摊开略微查看对证后, 便在结尾出拿出自己的私印在上头盖了章, 这些盖了私印的公文是要上书朝廷的机密文书。
待盖好了印,我才注意到昨晚写的那些文策都被整理好放在了一边。
是琬儿帮我整理的吧!
而琬儿这时候也到我身边来了,我下意识的坐到了一边,给她让了座来, 拍了拍身边, 示意她坐过来。
琬儿一脸好笑的神情望着我, 然后如我所愿的坐到了我的身边。
“高御史这是在处理公事呢,本王坐在身边似有不妥吧。”
这是琬儿在调侃我呢,我的事情哪有能瞒得过她的,即便是有也瞒不过自己的媳妇儿啊。
“无妨,公文所奏之事多少也与少帅有所关联的。”
琬儿这些日子险象环生,虽说现下是醒过来了,可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不该惊动的人也都惊动了,这事儿必然需要先给皇祖母一个说法,至于在朝中是否会引起轩然大波,就还得看皇祖母接下来的处置措施了。
琬儿知道我所言为何,没有出言反对便也算是默认了我的处置方案了。
“朝臣与武将相交过深,可是犯了朝廷大忌呢。”
琬儿说出这句话时随带着点调侃的口吻,可心中早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很严峻的问题,还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我淡然一笑,言道:
“你不觉得这时候同我说这话有些太迟了么?殿下与小臣的关系可不仅仅是朝臣与武将啊……”
这回终于轮到我调侃她了,却见琬儿难得一见的无奈叹气。
“嗯,看来,从今往后我们确实得一直在一起了。”
既然剪不断,理还乱,那索性就不理了,弄成一团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可以了。
我闻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既然同殿下绑在一起了,那殿下可就不能失去信义再抛弃小臣了。”
这个‘再抛弃’似乎颇有埋怨的意味呢,还有为何是‘再’?
一而有二,为再。
自己抛弃过她么?
琬儿心中不禁犯起嘀咕来,当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联时,琬儿也不觉微微轻叹。
“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也不会……”
说出的这句话,真情实感。
我相信琬儿不会。
“你应该知道的,若是你没醒过来,我的结局又会是如何?”
琬儿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早已提前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了。
那就是无论过程如何,我的结局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殉。
“晨,你可会怨我?”
琬儿都已经为我设想至此了,我怎么可能会怨她呢。
我摇了摇头,伸手牵住了琬儿,言道:
“我爱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怨你呢?洛卿带百骑来洛都之时,我便猜到你的用意了,若是你没有醒过来,洛卿便会依你军令将我带走,你想让洛卿带我去哪儿呢?”
“哪儿都好,我只要你好好的。”
琬儿的目光坚定而深邃,只要是她下的决定,便不会后悔。
“可无论何处,没有你的话,我都不会好。”
我非常清楚自己个性中的优缺点,都说一个人的个性会决定这个人的功过成败,也许有些事情便是早已注定了的吧。
“……”
四目相对间,彼此沉默良久。
“晨,我应该同你说过,没有人会离了谁便不能活。”
琬儿好像确实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呢。
“也许别人可以吧,可对我而言,那般孤独的活着比死去还要艰难。人,通常不都是想要活得更轻松一些的么?很多道理知易行难,即便是我,也是希望自己能活得简单平凡一些的。”
琬儿听着我说的这些话,心中有些莫名的悲伤,若是易地而处,自己也恐怕无法做到自己方才所言的那般豁达,否则也不会苦心做出这般安排,无非就是不愿让心爱之人为自己而死,不是么?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琬儿的双手牵住了我的,目光温柔的回望着我,言语中有了愧疚之意。
我主动倾过身去,与她额眉轻触,对琬儿柔声说道:
“你我之间,无需歉意。因为我是属于你的,而你,不仅仅属于我……”
琬儿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莫尔斯还是逃过了一劫。”
我想知道琬儿接下来会如何应对莫尔斯。
“天意如此,顺其自然吧。”
虽说不知那之后琬儿同莫尔斯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可琬儿经此一事后,似乎豁达了不少,已经不再心心念念着想要找莫尔斯复仇了。
我怔怔的望着琬儿许久,看到她眼中并未因我忽然提到莫尔斯此人而露出杀意,便知道有些仇恨执念于心,终归最苦的还是自己,连累着自己身边的人也会变得不幸。
琬儿能看淡仇恨也好,可我也预料到了,莫尔斯一日不死,后患定会无穷无尽。
“他便交给我来处置吧,终有一日,他会死在我手里的。”
说出这句话时,我言语中也并未参杂太多仇恨的情绪,反而出奇的冷静平淡,更像是一种宿命,一句令人感到可怕的谶语。
“晨,莫尔斯的事情,是我牵累你了。”
琬儿心中颇为自责,究其根本,若非自己与莫尔斯的那段陈年旧怨,现在也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也被牵连其间了。
“琬儿,别什么事都想着一肩担负,你身边,还有我们呢。”
我拍了拍琬儿的手背,转而与她十指交缠,温柔而又坚定。
琬儿闻言,对我微微颔首,莞尔一笑。
至亲至爱之间,委实无需计较太多的。
“晨,对于牟尼教……”
琬儿知道我对牟尼教出手过于严苛。
“莫尔斯最善煽动人心、惑人心智,牟尼教的教徒对他十分崇尚,唯命是从。而牟尼教的教义对皇权统御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所以将牟尼教划为邪教,扶持火祆教以对抗牟尼教是朝廷最好的选择。”
琬儿自是知道,我不会因为仇恨莫尔斯一人,而迁怒去屠灭一个教派。
“若是你觉得非这般做不可,那我会支持你的。”
琬儿给了我毫无保留的信任,我很开心。可我也知道,琬儿她在担心我。
“琬儿,我……”
望着琬儿的眼,我想告诉她我内心曾无比向往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而莫尔斯又为何会说我与他是同一类人,且莫名其妙的执念于想要将我带回火祆教的总坛去……
可我又有些害怕琬儿知道这些后会生我的气,会不再理我。
“嗯?”
琬儿那温柔的目光给了我坦白真情足够的勇气。
“我不是火祆教的教徒,也不是牟尼教的教徒,可我……”
听到这里,琬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替我把话给说出了口。
“可你相信他们的教义,是么?”
我微微有些愣神,琬儿会知道这件事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反而还觉得理所应当。
呵呵,这样也好。
“是。”
我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的承认了。
牟尼教是从火祆教中脱离出来的,所以他们的教义会有重叠之处是很容易推测出来的事情,只是两教在后续的发展之中出现了不一样的分歧,虽说它们都有追求大同之世的美好愿景,可火祆教却懂得因地制宜,顺势而为,而牟尼教却有着煽动人心、不安于世的鼓躁,甚至怂恿着教徒为达成教义不惜性命、犯上作乱亦不足惜,这样的教派过于狂热,终究会引发不可预期的叛乱。
宗教,既然是统治者手中的工具,就不应该令其脱离掌控。
我虽心中向往那般大同之世,可却也非常清楚的知道,在这片久经战火涂炭,万民期盼太平的大争之世,法家法术势之学才是我坚定不移需要走的路。
我已然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坚定不移的维护皇权统御。
琬儿望着我的眼,摇了摇头,旋即伸手揪住了我的耳朵,吓得我怕疼的闭上了眼却又不敢反抗,这是任由她惩罚了。
“你以为我不知情么?”
琬儿并没有欺负我,反而是捏着我的耳垂,玩得舒服的不忍放手了。
“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微微睁开眼,看到琬儿这番态度,心中大石便落了地。
琬儿顺势抚过我的脸让我正视着她,旋即颇为认真的对我说道:
“身为皇室中人,出于对皇权统御的维护,也许我是该生你的气的;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也许正因为是这样的你,才会不惧礼法,不畏流俗,敢不顾一切的爱我;”
听到这番话,我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你的这份勇气与真心,令我也不免心生向往,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啊,所以想要对你的感情加以回应。”
边说着,琬儿边在我的眉间十分怜惜的落了一吻,继续言道:
“还好,我们都没有错过彼此。”
就这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了呢。
是的,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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