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晨光熹微。
陈玄的心情不错,但有人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
宁缺强压着情绪,看向那个表情冷漠,分明是公主却作婢女打扮的白痴女人。
“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路线?”
“穿过岷山直奔华西道,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们担心遭遇埋伏,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我的,没有谁能拦住你们。”
帐篷里,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但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婢女打扮的女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确——凭什么听你的?
于是宁缺只能沉默着离开这座大账,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陈玄立在百丈外的那座湖泊旁,望着湖底游曳着的群鱼,笑了笑。
……
路不平坦。
马车一直在颠簸,宁缺瞅着对面那人,却并未见到安坐如山的场面,相反,陈玄甚至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断晃动身形。
陈玄察觉到了宁缺的打量,他回以一笑,宁缺不自在地别过头,摸了摸黑瘦姑娘的脑袋。
陈玄心里有些疑惑,他不知眼前这少年为何还愿意随着车队一同前行,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少年手中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他指了指宁缺手中的书,又指了指自己。
宁缺愣了愣,与身旁的黑瘦姑娘对视一眼,还是将手中的书递给了陈玄。
陈玄指着封面上的第一个字,接着又冲着宁缺笑了笑。
“太。”
宁缺沉默许久,试探性地念出了那一个字。
陈玄眼眸一亮,示意宁缺继续。
但少年却不再开口。
陈玄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丹药。
陈玄并不觉得宁缺此举有什么不对,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宁缺并不知道这枚丹药有多珍贵,他只是将它揣进怀里,这才继续念字。
“太上感应篇。”
他将封面上那五个字念了一遍,就要伸手去翻页,但却被陈玄制止了。
陈玄再次指向那五个字。
“你是要我解释这五个字的意思?”
宁缺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发问。
陈玄听不懂唐人的言语,但他猜出了宁缺在问什么,不过却没有点头。
“得加钱。”
宁缺抬起头,直视陈玄的双眸。
陈玄淡然地笑了笑,从怀中取了一锭金子。
黑瘦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宁缺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的确不懂大唐的言语,他甚至不认识天下通用的文字。
“难怪你会找我,而不是去问那群人。”
宁缺笑了,笑容中潜藏着一丝得意。
他不再讲授那本烂大街的太上感应篇,而是指着天空、湖泊、山川草木,每指向一种事物,他的喉咙都会发出一种在陈玄听来有些奇怪的音节。
一个时辰后,陈玄已然知晓了眼前所见一切事物的名称。
他想了想,再一次指向宁缺膝上的那一本破烂书卷。
“这是修行秘籍。”
宁缺知晓陈玄定然有某种过人之处,他甚至怀疑陈玄便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所以他选择了直言。
“修行?”
陈玄喃喃,他这两个字的发音正腔圆。
宁缺心中一喜,但下一刻他却高兴不起来了。
道路笔直,直通东方。
但此道两侧有连绵七里的密林,这便是宁缺质问这一行人的原因。
风声呼呼响起,风声中潜藏着别的声音。
尖锐而急促。
“敌袭!”
宁缺大声喊道。
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行来,直直刺向那架华贵马车。
陈玄镇定自若,捡起那一本“秘籍”,自顾自地翻阅起来,虽然他还是看不懂,但记住字形不是问题。
噗的一声闷响。
箭矢刺入了侍卫的胸膛之中。
在宁缺喊出“敌袭”的那一瞬,便有侍卫挡在了马车之前。
“保护殿下!”
“立盾!”
侍卫们声嘶力竭,纷纷立起盾牌,随着马车一起移动,将车身挡在盾牌之内。
“快找个地儿躲起来!”
宁缺冲着陈玄叫喊了一声,接着便不再管他,而是撑起黑伞,拉着黑瘦少女一道,蹲在了马车一侧。
所有的马车都停了下来。
一根根箭矢将所有的马夫都射杀了。
无数根箭矢自两侧山林中激射而出。
咚、咚……
箭矢撞击木盾。
嗤、嗤……
箭矢刺入地下。
噗、噗……
箭矢穿透肉体。
马匹嘶鸣,侍卫嘶吼,箭矢嗖嗖。
遍地都是血迹、木屑。
婢女打扮的女子早就溜出马车,飞速穿过箭雨,悄悄来到宁缺身侧,自然,也是陈玄身侧。
那群侍卫却依旧守着那一座马车,即便他们都知晓,其中坐着的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婢女。
那个面容娇美,衣着华贵的女子掀开了帘子,她神色急切,想要跃下马车,但却被侍卫阻止了。
“殿下小心。”
侍卫将帘子合上,面色冰冷。
箭雨依旧没有停歇,陈玄却始终安坐马车之上。
宁缺与婢女,还有黑瘦小姑娘三人,都死死地盯着陈玄,却并未见到箭矢悬停或是化为齑粉的玄异场面。
那些箭矢依旧刺来,只是没有一根箭矢刺向陈玄。
“他不对劲。”
宁缺如是说道。
名为桑桑的黑瘦姑娘点了点头。
婢女却依旧盯着陈玄,眼神炽热,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看见了肉包子,就像是快渴死的人看见了一碗水。
箭雨停了下来。
山林两侧,约莫有六七十人,手提钢刀,冲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蒙面,也就是说,两拨人必定有一方要全灭。
大唐四公主远嫁草原,归来时,一群效忠于她的草原汉子也跟着回来了。
草原人是天生的弓弩手,他们开始反击了。
箭矢朝着两边的山林而去,虽说没有全歼,但却瞬息压住了他们的攻势。
侍卫们也开始冲锋。
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但婢女的面色却愈发沉重。
宁却不知缘由。
但陈玄知晓。
他难得地抬起头,望向直道深处。
有一个魁梧汉子,用那双似树干一般粗壮的臂膀,举起了一块足有马车车身大小的巨石。
陡然一抛。
大石划出弧线,落在了那位公主所在的马车上。
毫无疑问,只剩下一摊碎木与肉泥,还有红白黄各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