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公领命退下去,将殿门关上。
殿内的炉子上还温着酒,两年如一日,每晚都是这样。
凌斯晏将殿内的侍女也全部遣退了下去,自己拿了酒壶跟酒杯,坐在软榻上自饮自酌。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啊,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她就那样轻易死掉了。
连当日他亲眼看着、发病死在他眼前的永安,后来也找回来了。
当初姜神医给永安诊治,将内室里所有人都遣退了出去,只留下他跟永安两个人,之后他悄悄从窗口将永安送了出去。
而那个吐血假装死掉的人,是跟永安年龄相仿的带了人皮面具的小孩,因为吃了姜神医的药,吐血断气只是一时的经脉被封住,并没有真的死亡。
后来假的尸体被凌斯晏送出去,被马车载着交给燕太子宗政翊的路上,马车上假死的小孩,再被姜神医悄悄换成了真的尸体。
这样一番偷梁换柱后,姜神医顺利将永安带走。
而凌斯晏因为亲眼看着假的永安吐血,当场暴毙,所以他再多疑,也不会怀疑姜神医换掉了人。
仙云谷的神医,都是世外高人,不止医术了得,心智也是异于常人的。
直到后来姜神医带着永安过来,要换凌斯晏手上一味毒药的解药,凌斯晏才算是终于得知了真相。
因为姜神医有一个侄子,在凌斯晏手下当过暗卫,后来回老家了,但体内的毒药还是会每月发作。
姜神医为了彻底替侄子解除毒药的禁锢,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凌斯晏将解药给了他,换回了永安,只是苏锦再也回不来了。
永安一天天长大,五官越来越像苏锦,凌斯晏睹物思人不是滋味,也为了让永安多历练,将他送出了宫外去学文习武,只偶尔让他回宫。
转眼,永安都三岁多了。
温热的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凌斯晏没有醉意,反倒是越来越清醒。
自从苏锦走后,他总觉得夜晚越来越长。
有时候怎么也过不到尽头,每晚一壶酒,喝得多了,反倒越来越不能醉了。
就跟喝清水一样,丝毫不增加困意,反倒是喝得有些迷糊时,那些事情想得更加清晰了。
一壶酒见了底,他抬眸看过去,殿内橘黄色的宫灯里,他又看到她坐到了他对面。
她就安静坐着,他喝酒,她看着他,目光淡漠空洞,无怨无怒没有半点感情。
两年了,哪怕是幻觉,哪怕是梦境,她也再不愿意对着他笑一次,再不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想去触碰她,看到她一只手就放在矮几上,右手小指的断指处,清晰刺眼。
他伸手,却不敢真的触碰,因为清楚碰不到,如果碰了,就连她的影子他也看不到了。
手伸过去,就悬在半空中,他哑声道:“锦儿,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两年了,你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对面的人仍是无声无息,沉默地看着他。
他声音有些急:“我能怎么做,真的要杀了太后吗?
我下不去手,那是生育我的人,要不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回来,我拿我的命换你好不好?”
坐在对面的人起身,他着急跟着起身:“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希望怎样,你告诉我,你不要总是这样一句话不说。”
他有些急切地伸手,想去抓住她,手刚伸过去,在虚无的空气里抓了一把,她的人影也散了。
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侍女听到声响,敲门问了声:“陛下,您没事吧?”
凌斯晏抓起矮几上的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滚!”
正要推门进来的侍女,立刻住了手,再不敢多问一个字了。
凌斯晏掌心用力攥成拳,按在了桌子上:“你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两年了,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桌子上还放着一壶酒,没有放到炉子上热着,是凉的。
凌斯晏伸手拿过来,直接提着酒壶灌下去。
冰冷辛辣的酒水下去,倒似乎比温热的酒有用。
他喉咙跟胃里开始生疼,直到一壶酒全部灌完,那种痛意很快加深。
他将酒壶丢到地上,摇摇晃晃到了床上,苏锦之前穿过的一件衣裙,还整齐折叠了放在床角。
他伸手揽过来,眼睛干涩得厉害,低声道:“你再看看我,回来再看看我吧。
永安找回来了,你不要我了,连最疼爱的儿子也不要了吗?”
他后悔了,如果当初没有选择当皇帝,没有为了争权立功、而带兵远赴边关,那他就不会冤枉了她。
她不会死,他们之间会一直好好的。
埋在杏花树下的两坛女儿红,会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里,一人一坛喝下去。
时至今日他们有儿有女,会有温馨和睦的一家四口。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又什么都没了。
这皇宫里越是富丽堂皇,他能感受到的就越是冷清。
回不去了,什么都太晚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这一夜一如既往睡得很糟糕。
因为连着喝了一壶热酒一壶冷酒,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凌斯晏感觉胃里还是生疼得厉害。
曾公公已经见惯不怪了,传了太医过来,熟练地诊断再开了药方,再传消息下去,早朝延后。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慕容婉儿一身花枝招展地过来探望,一到养心殿外面就开始夸张地嚷嚷了: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臣妾一早听说您身子不适,臣妾都急坏了。”
她正往里面走,后面一个小男孩快步跑过来,直接从她身边钻了过去。
慕容婉儿蹙眉斥责:“哪里来的小孩,不会看路……”
她话音未落,永安回头瞧了她一眼:“好狗不挡道。”
慕容婉儿气得脸都黑了,永安吐了把舌头,已经迅速钻进殿里去了。
慕容婉儿咽不下这口气,一旁侍女立刻劝她:“娘娘,还是算了吧,小太子可是陛下的心头肉。”
永安跑进了殿内,熟练地爬上了床:“父皇,你又不舒服吗,是不是又乱喝酒了?
我刚刚回宫,看到一个漂亮姐姐,跟画像上的娘亲长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