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秦时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性情和蔼的人。
待人接物的时候,他也总是会露出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令人感到惊艳的同时,一丝亲切之感又油然而生。
但现在,秦时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就在刚才,自己心里那种狂躁因子悄然攀升,吴胖子临走前嘴角略微勾出一抹邪魅狂狷般挑衅且蔑视的笑容让秦时很困扰,明知道不能当场锤爆他的猪头,却又要拼命忍住,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幸好,关键时刻,秦时自制力够强……
两人第一次见面,纯粹就是混个脸熟,毕竟仇人之间,了解一下对方的外貌长相、兴趣特长、嗜好星座之类的还是很有必要的,等到再一次相见时,秦时应该会履行对自己的承诺,打死他。
做人嘛,对自己诚实比对别人诚实要紧的多。
想到这里,秦时舒了口气,露出和煦的笑容。
门从外面被推开,张涛迈步进屋,迎着秦时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张涛心里疑窦顿生,警惕地打量四周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秦兄弟,你为何笑得这么瘆人?”
秦时这个笑容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是在公堂之上,吴府大管家如今还在吃牢饭,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处斩。
第二次见,就在刚才,吴中承好几次都被噎的说不出话。
第三次,是在现在……
因此,张涛是怀着相当忐忑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
张涛问完,秦时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瘆……人?”
张涛点头。
“有多瘆人?”
张涛皱眉想了想,忽地伸手往桌面一挥,一个酒盅便消失在桌上,秦时眼睛一亮,好快的手速……
紧接着,张涛握住酒盅的拳头往秦时眼前一送,在秦时略微疑惑的目光下,缓缓打开了手掌。
只见方才那个质地坚硬的小酒盅竟是被他用内力一瞬间震成了粉末……
在如此有震撼力的表演之下,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秦时脸色泛白,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这个时候喊救命,房门应该会从外面被锁上吧……
良久,秦时才试探道:“呃,张兄的意思不会是说,若秦某再笑下去,下场……犹如此盅?”
张涛一愣,奇道:“秦兄弟怎么会这么想?”
“莫非不是?”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秦兄弟笑起来的时候,比我这手段还要瘆人。”
秦时:“……”
没了吴中承在中间打圆场,秦时发现这货是真的不会聊天,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而且是尸骨无存那种。
秦时叹了口气,按照一般的套路,两个人要商量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前,是需要来几句开场,东拉西扯几句,以免承接的太突兀,气氛烘托得不够到位。
但是现在,秦时决定不聊骚了,不仅是因为张涛不会聊天,更重要的是,他人品不好。
笑容瘆人?
呵,撒谎……
确定思路,秦时抿了口茶,笑着开口道:“张兄,如今这房间内只有你我二人,咱们说说真话?”
张涛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眉看了秦时一眼,而后一仰头全数喝了,茶杯放下,与红褐色的梨花木桌面接触,发出稍显沉闷的声响。
“呵呵,莫非方才咱们三人一番推心置腹,秦兄弟说的都是假话?”
秦时摇头道:“张兄,你应该明白,秦某说的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某知道,吴中承说的全是笑话,至于……”
说到这里,秦时看着张涛,似笑非笑:“至于张兄方才说的是假话还是笑话,那就全凭张兄自己拿主意了。”
话音落地,张涛便定定看着秦时,秦时只是微笑,几息之后,张涛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许久才渐渐止住,指着秦时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实说,张某这个县官当了这么久,假话说了不知道多少,可就是一个笑话也不会编,秦兄弟,你说巧不巧?”
秦时笑容扩大,往椅背上一靠:“巧了巧了,不过无巧不能成书,若是放在勾栏,又是一折好故事,到那时,张兄若有闲暇,定要到勾栏来看看这出好戏!”
“哦?那可不能缺席,届时秦兄弟可要给哥哥留个好位置啊!”
“秦某必扫榻以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好好!”张涛喜笑颜开,扭头朝屋外大声喊道:“老曹,摆饭!”
…………
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佝着背的老头将饭菜摆上桌,张涛吩咐屋外不得让人靠近,老头点了点头,躬身退出了屋子。
张涛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放下酒壶道:“秦兄弟喝茶还是喝酒?”
秦时平静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丝毫没有被当场揭穿的尴尬和羞愧,秦时当然知道自己那番话蒙不了张涛和吴中承,不过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场面话罢了。
从容坐下,秦时直接问道:“张兄,你对吴中承了解多少?”
张涛吃了口菜,看着酒盅里微微荡开的波纹,缓缓道:“吴中承此人在我调任安县之前便已是此地巨富,前任县令与他以兄弟相称,彼此勾连极深。
等我接任县令,他早已在安县铺好了一张大网,城狐社鼠,官商两界,都被他打点得妥妥当当,甚至我这县令,有时说话都不及他有用……”
张涛猛地仰头喝了盅酒,脸上露出狞笑道:“嘿嘿,可我是行伍中人,来此地是当头儿的,哪能受这等处处受制的鸟气?
后来我寻了机会使了个苦肉计,假装在衙门里用饭时被下毒,借此机会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把衙门里的钉子全都拔了,那厮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软脚虾,便收敛了许多……
不过,那个老东西也只是在明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背地里敛财手段却更加肆无忌惮,以往也只是对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小商贾打压排挤。
可自那以后,时常有家破人亡的惨事发生,甚至有个老实忠厚的布庄东家被逼的举家自焚,第二日,吴家便明目张胆地派人接管了布庄。”
秦时默然无语,起身给张涛斟满酒。
张涛叹了口气,端起酒盅一口饮尽,看着秦时苦笑道:“秦老弟啊,可笑我空有一身蛮力,却找不到能将那老贼法办的证据……”
秦时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张涛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出身军中,武力不俗,而今外放补了个县令的缺,不说滋润享福,竟然还被被一个长得跟个球一样的东西搞得处处受制。
更糟心的是,还得和那个球虚以委蛇,啧啧,想想也确实够惨的。
不过越是如此,秦时和张涛之间的锄奸联盟就越牢固,这样一想,竟然还有几分欣喜……
秦时赶紧吃了几口菜,压下快要控制不住的嘴角,又看了一眼脸色不渝的张涛,这才放下筷子劝道:“张兄,吴中承在安县犯下万般罪孽,定时要由他来偿还的,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咱们现在应该做的,是要把吴家连根拔起,届时,再拿他人头祭奠安县冤魂。”
张涛闻言,拿起酒坛猛地灌了几口,然后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不错,是我想左了,还是秦老弟通透!”
秦时摇了摇头:“当局者迷罢了。”
顿了顿,秦时又道:“张兄,我总觉得吴中承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方才他提出修缮城墙之事,便不是一个贪财的商贾能做出来的,此事背后绝不简单,城墙动工之后,吴兄还要多多留意。”
张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夹菜的动作突然一顿,脱口道:“秦兄弟,昨日有个捕快收到消息,说是城外庄子里有人供奉无生老母,莫非这其中有关联?”
秦时拧着眉,缓缓道:“你是说……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