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城外的各个戍围,呈半弧形分布,大致距城池约莫十里。
最初设立的目的,乃是先前曹真兵犯陇右时以高平城作为粮秣辎重等囤积的后镇,故而广设哨塔而守之。
兵败后,则稍加修缮改为戍围,为高平城张目。
至于设立时为何离城池那么近嘛, 乃是与地貌有关。
高平城修筑在六盘山余脉、乌水(清水河)的西岸,地势很高(1500米海拔以上),大致与陇右持平,但却是比陇东(安定郡)与关中高出了不少。这便带来了一个问题,如若大汉出兵来攻打高平城,魏国前来救援的兵马会因为爬坡、渡河而耽误不少时间。
且汉军尤其擅于在山地作战。
恰好高平城一带南高北低, 由于受河水切割与冲击形成丘陵起伏、山多川少的地貌,堪称梁峁交错、沟壑纵横。汉军若来攻城, 十分容易寻个山坳或者沟壑藏身潜行至城下!
亦是说,这些城外戍围设置很近,其实是为了撤回城内更便利一些.......
而如今对于赵广来说,则是为他派遣斥候日夜监视高平城提供了不少便利。
在此番偷袭高平城的计划中,郑璞与柳隐等人约定偷袭得手的信息传递,乃是以举火为号——若柳隐与句扶顺利从背后山脉潜跃入城,他们会纵火焚些许军帐或粮仓让远处亦能看见,令赵广部能在第一时间赶来占据或毁掉横渡乌水的浮桥与渡口,将逆魏援军堵在对岸。
至于为何选择举火嘛~~
无他,夜间偷袭首选举火传信。
且魏军不瞎,日间偷袭相当于给他们送斩首之功。
但赵广等得很心切。
这都第十一日了,斥候依旧没有如愿看到高平城有火光起。
寻了郑璞计议,二人皆断定柳隐与句扶或许是被他事给耽误了,比如翻越山脊耽误了太多时间, 抑或者是没有寻到跃入城内的机会。
对, 他们都没有认为柳隐等人无法翻越六盘山。
如果事不顺遂, 彼等应该早就遣人归来禀报才对, 以免耽误丞相的备选预案:赵广驱兵北上去追击胡遵部。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满脸凝重的赵广,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侧头看着阖目养神的郑璞,将隐患给问了出来,“子瑾,若不我先分出两千骑北上?非是我质疑柳休然与句孝兴,而是担忧或许乃他们领军入六盘山太深,派遣的信使无法及时归来禀报。子瑾是知道,若明日不派遣骑兵北上,恐就追不上逆魏胡遵部了。”
确实,这种可能很大。
而且万一果真如此,会让此番出兵的战果,仅是诛灭犹如鸡肋般的贺兰山魏军了。
闻言,郑璞睁哞,没有当即作答。
但脸上却浮起了些许意动。
他是取舍两难。
盖因听从了赵广的建议,而万一柳隐与句扶得手了,仅有三千骑兵又很难将逆魏的援兵彻底堵在乌水对岸。
乌水河谷太漫长了!
又兼河道水缓亦不宽广,上、中、下游皆能浮桥作临时渡口。
且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迷惑逆魏不做戒备, 大汉陇右各部士卒皆没有调动。
现今唯一能及时赶到高平城外的, 唯有赵广部的骑兵。
见郑璞在犹豫,赵广便又紧着加了一句,“子瑾乃是在担忧若柳休然等人得手,而我部无法遏制逆魏骑兵乎?若是如此,子瑾大可宽心。我部骑卒不敢声称战力绝伦,但绝不亚于西凉铁骑!以三千骑而往,绝逆魏援兵并非难事。再者,若果真我部无法尽将逆魏援兵遏制,我便领骑在外徘徊,威逼彼等不敢全力夺城。只需拖延逆魏二日,骠骑将军将旗必然在萧关之上也!”
是的,此番筹画除了执行的各部将率外,魏延与吴班亦是知情者。
到不是因为他们二人军中履历深。
而是以赵广部的实力,仅能将逆魏援兵堵在乌水对岸数日,只有全权督领陇右各部的魏延,才有令魏国不敢兴兵来夺回高平城的实力!
试问,若魏延的将旗出现在萧关之上、兵锋直指朝那县,逆魏司马懿又怎么敢冒着后路被截断、稍有不慎将全军覆没的危险,遣兵去夺回高平城呢?
不管怎么说,论正面鏖战的将略调度,如今魏国关中已然没有能与魏延比肩者。
“唉......”
轻声叹了口气,郑璞摇了摇头,“虽义弘言之有理,然恕我不能允之。义弘莫是忘了,休然兄与孝兴部乃是一路攀山越岭而去的。”
呃~
赵广猛然醒悟。
他方才尽是在考虑如何令此番筹画不落空了。
完全忽略了一点:若他不能将逆魏援兵彻底隔绝在乌水对岸,那么柳隐与句扶即使夺下了高平城,亦无法守得住!
毕竟,他们一路翻山越岭而来,将士难免疲惫不堪,且还要历经一番苦战才能夺下城池,届时还有多少体力能应对逆魏大军前来夺城?
再者,人非草木。
他们憋着一口气而来,夺下城池就是大功告成,士气亦会随之松懈,不历经休整怎能应对逆魏不计死伤的攻坚?
更莫说,他们并非高平城的原守军。
并不熟悉城内军械摆放的位置、不了解城内戍守要点的布局,甚至连城内纵横的道路都会令他们眼花缭乱!
不管怎么说,高平城那可是可容两万将士驻扎的坚城啊~~
他们哪能在瞬息间便得心应手的戍守。
至于赵广为何没有思虑到这点,也不奇怪。
早在大汉未开始北伐之前,他与郑璞以及霍弋在景谷道大破氐王符章、缴获了数百匹战马,丞相便以他之才如何问于赵云。
知子莫若父的赵云,对他的断言乃是“有勇力,熟谙骑战,但只能为将而不可为督帅”。
意思是在统筹全局这方面,赵广是能力不足的。
如今他也算是应了赵云的断言罢。
“唉......”
少时,心念百碾的赵广才叹息出声,“乃我一时疏忽了,竟忘了这点。只是一直苦候,委实令人.......”
话语未说完便倏然而止,且还侧耳倾听。
因为他似是听到了,从高平城方向传来斥候的鸣镝声音。
郑璞亦猛然扶着马背上往前倾直了身体,竖耳以待。
很快,他们二人皆面露狂喜。
盖因又有一记刺破夜空的鸣镝之声很清晰的传入了他们的耳中,且还每隔十余个息就会有鸣镝传信之音响彻夜空,从高平城的方向分别传来萧关道北以及传去陇右汉阳郡魏延、吴班的驻军处。
“事成矣!哈哈哈~~~”
赵广纵声大笑,有些忘形的一掌挥落在郑璞肩膀上,“子瑾,事不宜迟,我且去督兵往赴!我等高平城见!”
一边急切出声,一边调转马头往军营疾驰归去。
速度之快,待话语说罢,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徒留郑璞捂着肩膀好一阵龇牙咧嘴~~
给疼的。
亢奋之下的赵广完全没有注意控制力道,而郑璞还当不得雄壮之谓,唉。
“郎君,无碍否?”
倒是一直默默守护在后的扈从乞牙厝,驱马近前关切了一句。
“嗯,无碍。”
郑璞一阵苦笑,但随即又阖目深深吸了一口,才有些意兴阑珊说道,“乞牙厝,前面开道,我等也归去罢。”
“诺。”
乞牙厝应声,驱马才走了几步,又立即调转了马头。
他发现郑璞竟是拨马向北,而不是归去陇右。
不由,他诧异扬眉发问,“郎君,乃是欲归祖厉城?”
郑璞点了点头,声音里尽是疲惫,“嗯,先归祖厉歇两日,随后我等归河西武威。”
他的确很累。
自从得悉张苞临阵战没后,他便日夜守着悲恸的张妍;待张妍哭累沉沉睡下后,他又独自枯坐思虑着,如何说动丞相能允他出兵为张苞复仇。
偷袭高平城之策,是他苦苦思虑了近两个月的所得。
亦让双鬓尽作银白。
好不容易,丞相允他出兵后,他又劳心调度战事、密切关注着战局发展,惟恐中间出现意外或失误,无一刻胆敢松懈。当一切调度尽付诸于行后,心中焦灼的赵广又每日夜里都将他拉出来军营外,一并等候柳隐与句扶是否得手的消息。
寝食皆不得安,心力憔悴乃必然也。
先前在赵广面前安之若素,不过是他身为调度的督将,必须要保持镇定自若给予其他人信心罢了。
如今,一切顺遂,一直悬着的心绪猛然松懈,他便感觉疲惫犹如那永不停息的潮汐般不断涌盈了身躯,让他想找個安稳之处倒头就睡;将一切抛诸脑后,好好睡他几个日夜。
盖因战局进展至此,就不再需要他了。
然也!
乃是魏延将接过战事调度之权。
如何遏制逆魏趁着柳隐与句扶部甫占城池、立足不稳之际驱兵来复夺高平,如何守住战果那是可调度陇右各部的魏延之事。
事实上,当传信的鸣镝之声一路传至汉阳郡时,被惊醒的魏延就开始鸣鼓聚将了。
而比他反应更迅速的,是驻守在萧关道后方阿阳城的吴班。
年齿已高的他,夜里本就少眠易醒。
得悉亲卫来报,当即便聚拢本部将士连夜往萧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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