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十月,该黄的黄,该凉的凉。
汉吴在交趾郡的战事,就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迎来了落幕。
却说,昔日马忠将吕岱部围困在麊泠县内,乃是本着围点打援、为北线战事牵制江东兵力的打算,并非是无法攻破城池。
而待在港口水寨的霍弋部传来消息,声称吴军仅是派遣了三三两两的战船前来打探消息,并没有遣兵来战的意图后,马忠便有了攻坚之念。
既然心中所思无法奏效,那就早日结束战事,让郡县靖安与劳顿了许久的将士们休整罢。
是的,攻坚没有悬念。
在困城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拜汉军以当地豪右劝降、以俘虏士卒召呼所赐,陆陆续续有交州籍贯的士卒从城内越墙出降。
吕岱无法杜绝此事。
因为士卒们都因为援军久久不至,而对吴国觖望、对战事绝望。
令城内更加动荡的是粮秣即将耗尽。
麊泠不过是交趾的一个县而已,并非囤积粮秣的郡治所,骤然迎入五千余将士的进驻了四个月,粮秣告急早所难免。
吕岱没有让士卒们搜刮城内黎庶的口粮。
因为他觉得于事无补。
战事的转机,在于江东是否遣兵来救。
而如今都进入冬季了,江东若遣兵来早就赶至了。
如此,搜刮黎庶的口粮供应将士,亦不过是多坚持月余时日而已,无改城池陷落、全军覆灭的结局。
况且,搜刮黎庶的口粮,必然会激起民愤。
说不定会闹出城内黎庶聚众而反、被城外的汉军瞧准时机来攻,令城池更早陷落。
是故,汉军在遣人招降无果、开始攻坚的三日后,粮秣彻底耗尽的吕岱,乃是聚拢士卒们声称“我受吴厚恩,不得不报之以死,诸君自决之”,言罢,乃遣散亲卫部曲,独在署屋内伏剑克忠。
他的死去,令麊泠县不复有负隅顽抗之心。
汉军入城以后,马忠听闻了此事,心中颇为敬佩。
两汉风气尤其尊老。
以吕岱的岁数仍坚持在行伍之中的人,古往今来皆不多,且他还恪守了臣子的赤诚。
虽然各为其主,但力所能及的让他马革裹尸还罢。
马忠乃是让霍弋调拨了两三船只,让一些降卒收敛了吕岱的尸身送去南海郡了。
在龙编县的吴砀得悉后,心中略有微词。
盖因当年与他一并起兵举事的袁龙,就是被吕岱领兵攻杀的。
不过,他亦没有明言反驳什么的。
因为他也知道,马忠此举不止于尊老的考虑。
江东占据交州二十余年的时间,几乎所有的叛乱都是吕岱领军讨平的。如今他战死了,尸身都归南海郡了,必然会令一些蛰伏者萌生别样心思。
如此,对大汉日后将整个交州纳入疆域,乃是有所裨益的。
唉~
权当是人死事消罢。
战事结束后,吴砀乃是如此宽慰自己,但远在武昌的孙权,却无法安慰自己。
其实,江东是有时间派遣水军来交趾救援的。
以精锐著称的江东水师,在航海方面有丰富的经验,从刘纂上禀吕岱被夹击到麊泠县陷落的时间内,足以让水师赶来交趾郡了。
但那时候,江东上下皆以为不可救。
一来,乃是得不偿失。
汉军试图围点打援之意,江东重臣皆了然于胸,遣兵去救不过是正中汉军下怀罢了。
况且水军能如期赶到,但并不意味着能将吕岱就出来。
的确,江东水军精锐,在江海之上魏汉皆弗能敌。
然而,他们能在岸上与汉军争锋吗?
说不定遣兵去救了,非但无法救回吕岱,就连自身都是有去无回!
另一,则是江东兵力匮乏。
寿春惨败与廖式叛乱的影响,令江东昔日兵力更胜于巴蜀的局势不复,在秋八月汉军分别从汉中郡与永安夔门出时,江东便迎来了兵力的捉襟见肘。
此番战事,汉军动用的兵力已然高达七万有余了!
江东扣除戍守各地的必要部署外,挤出来的兵力亦不过与汉军大致相抵而已。
如此,水军必须要留在大江流域作为西陵峡、江陵城、武昌以及襄阳各个驻军点的连通与接应兵马,且为彼此之间迅速调遣兵力与转运辎重。
因而,江东各重臣皆隐晦的向孙权谏言,此时理应两害相权取其轻。
一切以大局为重。
毕竟,汉军主力乃是出荆州。
荆襄的安危要比失去交州西部三郡与吕岱部覆灭更重要。
孙权无法反驳。
从他的角度出发,寿春之败已然令吴地世家豪右损失惨重,如果再无法守住荆州的利益......
恐孙氏基业将会迎来不可承受之重!
而他得悉吕岱伏剑克忠的消息后,无法宽慰自身,不止是悲恸失去了一个入作心膂、出为爪牙的干城之将,更因为诸葛恪曾上书请命前去交趾救援。
先前在寿春战事中胜了一阵的诸葛恪,愈发被孙权器重。
哪怕太子孙登病故了,亦无改将他当作日后匡扶孙氏基业的重臣来培养。
不过,源于诸葛瑾在去岁病故,孙权并没有将他调来荆南参与战事,而是命他继续在建业驻守,好让全琮得以分身引兵来荆南与战。
也正是如此,诸葛恪在得悉交州战事后,便向孙权作书请命,声称自己可督领麾下万余山越精锐从建业乘船进发交趾。
只是此事孙权无需与他人计议,便直接回绝了他。
没办法,诸葛恪部是不能调离建业的!
不是担忧彼调离后,魏国或会从淮南战线出兵来袭,而是担心吴越各郡县会爆发新的叛乱.......
然也!
江东如今可动用的兵力无有多少,就是对外战事败北后诱发的各郡县频频叛乱,令孙权不得不将许多兵力用在戍守、维护内部治安上。
如此情况下,吕岱的亡故亦是不可免了。
而孙权在愤慨之下,乃亲自作书传给了南阳,让魏军送入雒阳与曹叡。
书信仅寥寥数言。
曰:
“今巴蜀出兵七万有余,已然举国之半耳!我国与之战,交州三郡已沦陷、州牧吕定公战死,将士丧损无数!若上庸五千将士复弗可救,贵国自与巴蜀战襄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