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潜快走几步,默默的跟在那个男人身后。
锦昌市第一医院的妇产科在九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原因,那个男人并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走的消防通道。
“踏踏踏...”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从郑潜的上方清晰传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郑潜在一直比这个男人落后一层左右的地方悄悄跟着。
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
“要不要在消防通道里动手...这里没有监控,也不容易被路人发现...”
“可是突然接近他,一定会引起他的警惕...”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
郑潜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滑,猛地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楼梯。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拽住了楼梯扶手,平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摔倒,但他握在手中用黑色塑料袋包裹住的刀却被甩了出去,掉在地上。
“咣啷...”清脆的响声从消防通道中响起,听在郑潜的耳中却宛如炸雷一般,立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抬起脚低头看了一眼鞋底,发现上面粘住了一块有些类似于肉皮般的东西,只有薄薄的一层,一滴滴猩红粘稠的液体从上面缓缓渗出流到地上。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好像是那个男人身上掉下来的...”
“等等...脚步声,消失了...”郑潜下意识的就要去捡那把掉在地上的刀,可视线里,却只看到了一双老旧到已经布满裂纹的旧皮鞋。
郑潜的目光缓缓上移,直到对上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才停下来。
不知何时,那个男人已经来到了郑潜的面前。
“旁白为什么没有提醒我...”郑潜喉结鼓动,吞咽了一下口水。
突如其来的面对面遭遇,让郑潜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可身体却依旧止不住的轻微颤抖起来。
那个男人此刻别没有看向郑潜,他只是安静的打量着手中刚刚捡到的那把刀,长满脓包的脸上渐渐的勾起了一丝古怪的微笑。
看着面前的男人,郑潜真的很想立刻掉头逃走,可他的直觉与因为紧张而有些轻微痉挛的双腿告诉他:不要跑,会死的...
沉默的对峙了许久,那个男人终于不再把玩手中的刀,他将目光投向郑潜。
似乎是感受到了郑潜对他的恐惧,男人有些羞涩的微垂下头,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郁,两侧嘴角在郑潜惊恐的注视下,逐渐的扯到了耳朵下边。
“我...我不是...你...你冷静...”郑潜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却不听使唤,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向郑潜缓慢走来。
“我又要死了...?”郑潜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不要说是杀人了,在面对危险时他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胆小与懦弱似乎刻到了他的骨子里。
就在郑潜以为他马上就会对自己出手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忽然收起了笑容,把刀藏进怀里,转身走上了楼梯,步伐很快,只留给了郑潜一个背影。
“怎么回事...他没对我动手?”
郑潜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走掉,他喘着粗气,心里升出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原本紧绷着的肌肉也随之松弛下来,双腿虚浮站立不稳,身体无力的向后瘫倒。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双手托住了郑潜瘫软的身体。
“没事...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郑潜借力重新站稳,同时抬头看向这双手的主人。
这是一位肤色黝黑,鬓角有着些许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正是来医院看望女儿的赵柯。
只不过郑潜下午只顾着背着母亲跑路,没有看到赵柯的长相,所以没有认出他就是去他家的那名执法者。
之所以赵柯会出现在消防通道里,是因为下班时间段来医院探望病人的家属实在太多,等电梯排起的队伍有些长,而他由于晚上要加班的原因,外出时间有限,所以不得已才选择走步梯上楼。
“谢谢...”郑潜向对方点了下头,轻声道谢,这才有些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动手。
“你是来这检查身体的吗?”赵柯眼睛微微眯起,感觉这个险些摔下楼梯的年轻人状态有些不太好,而且...看着有点面熟。
“我来看朋友的,走错楼层了。”郑潜随口敷衍了一句,因为对方是执法者的原因,他不想给对方留下印象,所以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赵柯叫住了郑潜。
“有什么事吗?”难道是被认出来了...郑潜的心又提了起来。
赵柯伸出手,掌心处放着一只蓝牙耳机。
“这是你的吧?”
还以为是“旁白”没有提醒我,原来是耳机掉了,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对...多谢了。”郑潜接过耳机,再次道谢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向楼梯下方走去。
“这年轻人,性格也太冷淡了吧。”赵柯看着郑潜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
“我可真是个废物......”
郑潜站在锦昌市第一医院的大门外的一棵树下,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内心生起一阵无力感。
即使提前知道了男人的动向,也提前准备好了武器,但关键时刻还是因为自己的紧张出了意外。
“比想象的要难很多啊…...”他蹲下身,抱住了头。
“滋滋滋...”微弱的电流声从耳机传出。
北方夏天的蚊虫很多,尤其是到了夜晚,郑潜的身上已经被叮出了十几个红肿的包,可他却像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蹲在树底下。
“叔叔,你怎么在这里蹲着啊,有好多蚊子在叮你唉!”一个穿着病号服,带着一顶红色小帽子的小女孩看到了蹲着的郑潜,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
“你是哭了吗?喏,给你吃。”看郑潜没有搭理她,小姑娘并不介意,反而拿出了一颗棒棒糖,递给郑潜。
郑潜没有接,他现在可没有心情搭理这个小姑娘。
“看样子你是刚打完针咯,唉,哭了不丢人,我打完针也会哭!”小姑娘就像个小话痨般,絮絮叨叨的开始自言自语。
“可是哭也没办法,护士阿姨说我这个病不好治,要想快点好去就必须打针...”
“那就打咯...唉...”小姑娘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捡起一根小树枝开始在地上划起了圈。
“其实我知道护士阿姨是骗我的,我这个病不是不好治。”她停顿了一下,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是治不好...”
“不过我已经决定,从明天开始再也不哭了,因为过了今天我就六岁了!”小姑娘的语气又变的有些得意,情绪转变异常的快。
郑潜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面色白的有些不健康的小姑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叔叔你不哭啦!”小女孩看到郑潜抬头,有些开心。
沉默了一下,郑潜开口问道:“你今天过生日?”
“哇,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姑娘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的郑潜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是你自己说的呀,而且我也是今天过生日。”
“所以你哭,是因为没有人送你生日礼物吗?”
“...我真没哭。”
“少骗人啦,给你,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小姑娘重新把棒棒糖递给郑潜。
“棒棒糖给我了,你吃什么啊?”
“就当是跟叔叔你交个朋友咯,我多个朋友,你有棒棒糖吃,多好哟。”
郑潜接过棒棒糖,忍不住揉了揉她带着小红帽的脑袋。
“你可轻点啊,我都没剩几根头发了!”小姑娘连忙拍掉郑潜的手,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但很快努力的表现出一副很大方的模样。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这次我不怪你了!”
“萝卜!你怎么又溜出来了,快回去!”一个年轻的护士匆匆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对着小姑娘喊道。
“你小名叫萝卜?”
“是大名!因为我从小就白,所以我就叫萝卜,你叫什么啊。”
“我叫郑潜。”
“挣钱吗?这名字可真不错,哈哈哈。”小姑娘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我要走了挣钱,你...你如果哪天有空的话,可以来医院找我玩,不过可别拖的太久啊。”
说完,小姑娘就绕过那位护士,跑回了医院,跑到门口时还不忘朝郑潜挥了挥手。
“好...”
许久之后,郑潜站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发麻的双腿。
“再试一次吧。”
..........
锦昌市第一医院九楼妇产科一间病房内。
赵柯拿着水果刀,给躺在床上的女儿削着苹果,脸上是止不住的喜色。
“爸,你别笑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赵婷婷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小声抱怨道。
“要抱外孙了,还不让我高兴高兴啊。”赵柯笑的愈发开心,脸上的皱纹配上他黝黑的皮肤,就像一个放久了的茄子。
赵柯干了小半辈子执法者,立功不少却只升到了队长一职,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升职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事业的停滞外加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所以日常生活中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事算得上是少之又少,而即将到来的外孙,无疑是给他的枯燥生活撒了一大把蜜糖,让他感觉自己有了新的盼头。
“今天我是请了假才出来的,一会还要回去加班呢,最近这几天爸爸应该都不能过来了。”
“爸,我看到新闻了,真没想到咱们这个小地方也会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太残忍了。”赵婷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十八个家庭就这么毁了...为什么要挑那快要些当母亲的女人下手呢?还有那些外卖员,都那么年轻。”
“是啊,上面也很重视这个案子,还专门派来了...嗯,苹果削好了,你先吃。”赵柯话说了一半,忽然住口,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女儿。
“你就安心养胎,别老看这种新闻,情绪波动太大对孩子不好。”
“我知道,但可能是马上就要当母亲的原因,一想到那些破碎的家庭,我心里就发堵。”赵婷婷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放到了病床边的柜子上。
“唉,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下午我还去了一名受害者的家里做调查工作,资料里显示他家里就剩下个老母亲,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
赵柯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头忽然紧紧的皱了起来。
“爸,你怎么了...”赵婷婷看着父亲的异样,疑惑问道。
“婷婷你手机呢?借我打个电话。”
“给你...”
从女儿手中接过手机,赵柯立刻走出病房,拨通了署长王勇的电话。
“王队,我是老赵,你把那个郑潜的照片给我发过来,对,就是死相最惨的那个,我需要他的身份证照片。”
俩分钟后,赵柯收到了署长王勇发来的图片。
“这...这怎么可能...”
在赵柯的眼睛里,照片中郑潜的容貌和刚刚在医院消防通道里的那个年轻人,缓缓重叠到了一起。
他忽然又回想起下午那个老太太说的话:“小伙子是郑潜,他背的那个是他妈。”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赵柯把手机还给女儿,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就有些匆忙的离开了病房。
看着父亲匆忙离开的背影,赵婷婷有些无奈的同时也有些担心父亲的身体。
“他要是能早点退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