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琴瑟失和

目录:青青志| 作者:辰鉥| 类别:都市言情

    树上的叶芽已经鼓出包儿,但距离展开还有些时日。树枝粗细弯折的影子被太阳投在地面上,画出的疏简的图画。

    梅爵一连几天都没回李家来。李老太爷气得胡子整天撅得老高,动则大发脾气,开口闭口宣扬一定要休了这六儿媳妇。其实他还不知道,梅爵知道了李家要娶强盗,而不是老太爷所料想的如同往日里随意发大小姐脾气。为了能安稳读书,她已经尽可能收敛自己,不让李家上下抓到捉短的把柄。

    早饭后,瑞卿和铭卿早早来到店铺里。铭卿打算理完店铺里的账目,转交给三哥后,按照父母兄长的要求早点去学校找梅爵,把她接回家来。没想到他刚到了店里,还没坐下,李贵就气吁吁的跑来,报告他不好了,家里出了大事,土匪的兵马开到家里来了,老太爷让他立刻回去。

    铭卿一听,哭笑不得,不知道这宋仁生又在唱哪一出,不过无论他唱哪一出,都不过是昨日黄花,总之段玫率领人马快来了,他们就要完了,还他怕什么……

    瑞卿听说土匪来,反而甚是高兴,仗就要打起来了,可以借机把山上囤积的钱粮做军费,还可以顺便收编这股人马,当地也太平了,一举多得,多好的事儿啊。他不等磨磨蹭蹭的六弟,就自己先快步回家去了……出店铺前,回头对铭卿说:

    “快点来啊,你可是唱大戏的主角!哈哈……”

    但是他们没想到,宋仁生也是因为打探到有股势力兵要发过来,这里也要打起仗来了,就决定再次拉着人马避开,不参与此仗,以保存力量。而干妹妹这位恩人有了去向,当务之急,就是把她赶紧嫁进那家,也就不用跟着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的担惊受怕了。

    宋仁生觉得自己的这位恩人也很怪:只是听说而已,她就坚决要嫁给李家的叫李铭卿的这个人,而且坚定不移,实在是无法理解。她终究是山上的过客,关于她的事,她不说的,也不好勉强多问、多干涉。不过也好,她有了自己满意的去处,自己也算报了恩义,彼此都了了心愿。

    瑞卿进了家门,见开进李家的土匪队伍都自觉的站立门内,上次来的赵钱师爷正背着手,在队伍前来回渡步……

    一见瑞卿进门,赵钱快步迎过来,施礼道:

    “五老爷,请问可否一见贵府六老爷?我等今天来是听候六老爷差遣的?”

    “客气,差遣,我们这个家里谁也不敢当啊!倒是贵军来,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正说着,铭卿一脸不情愿的进了门来,勉强对着门里的一队人马礼节性的微笑着……

    “五老爷,六老爷,大当家的吩咐我们今日就到贵府听差遣,作为新人的娘家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为婚事张罗的。请你们明示!”

    “啊……”

    “哦,不需要什么了,家里什么都有。只是你们来了,就这样吧,家里佣人一时人手不够,劳烦各位帮忙收拾装点一下家里?”瑞卿应付道。

    ……

    赵钱带着人与李家仆人一起忙碌起来……李家城中府邸第一次为娶新人而张灯结彩……

    匪兵众人收拾完庭院,已是傍晚时分。瑞卿吩咐厨房粗酒大肉备了饭菜,摆在仆人的餐食间,招待忙完的匪兵……

    送走酒足饭饱的赵钱带来的人马,铭卿看着瑞卿,依然很是没有好脸色。因为他想起了白贞,想起之前的战乱,梅爵的闯入,白贞的不知去向……表面看似乎是李家当时面临麻烦的不刃而解的出乎意料的好事,可这好事,又是多么的悲伤,白贞死了,张家也搬走了……现在,土匪又闯入,铭卿不知道又会上演怎样的事情。梅爵已多日未归,也许土匪“娶”进了家门,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究竟这些是非该如何处置?段玫的部队还没打过来,即使打过来,土匪收编,也就不再是土匪,那么土匪的妹妹置于何地,梅爵置于何地?铭卿见瑞卿并不理会这些,只是一方面对土匪顺水推舟,受其钱财;另一方面又在催段玫尽快过来。他显然没替铭卿考虑这之后的家庭琐事带来的可能的麻烦。甚至瑞卿还会偶尔打趣老六:

    “为什么你就这么有女人缘呢!一个从小就要嫁给你,一个是见了一面就嫁给你,现在又有一个是见都没见到你就要嫁给你,你可真是不得了的称心如意的大丈夫人选啊!”

    铭卿听到个哥哥打趣,就没好气的回敬他,说:

    “你惹来的这些人,反而让我在这里给你担麻烦,当初如果你不理会他们,现在哪儿会有这些麻烦!”

    “……”瑞卿翻翻白眼,并不争辩。

    新房布置好了,就在铭卿和梅爵现在住的屋子后边的一处屋子,虽然不如梅爵住的宽敞,不过却要别致些。屋里面张灯结彩,尽管婚庆的装饰显得仓促,但还是有了些许了喜庆的气息,此外还有点儿滑稽的味道。

    李老太爷和老太太原本是很反对的,但因为梅爵近日冒然不归家,他们又觉得借土匪的士气杀杀梅家大小姐的锐气,也不阻拦,当然他们也不敢阻拦,最近城里治安比乡下也好不了多少,当局们走马兰台,都忙着自保实力,他们这一家要想活着,也只能自求多福。个个自保自,所以只能暂任土匪折腾,再者,土匪们虽然进了李家大院,而没烧杀抢夺已经烧高香了,要知道城里的各大家族哪家哪户没有被抢过。如相隔不远的程家,不仅被抢,还被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据传言就是土匪们干的。现在他们不仅没动李家什么,还给李家送东西送人,大不了把来人当个丫头收留也不错。这样想,老两口子反而觉得应该接受这门所谓的亲事了。当然也只是吩咐下人去准备。

    近傍晚时,听说来干活的土匪走了,妯娌们才迈出房门,各房整装一新,竞相到新房里去偷偷观望。

    大房的任氏最先到来,她远远的顾盼,只是派丫头红儿先去新房看看究竟,并没有走近,见红儿门都没进去就又折回来了,料想是有人守着进不得,还好自己嫌那房子晦气没去吃闭门羹,另外如若被上房知道自己进去,定然也会被指责没有长房长嫂风范。既然不能看,赶快走远点儿吧,免得被别人看见她来过了。她刚转身,就见二房的季氏趾高气昂的径直就来了。她忙带丫头转弯朝假山绕走,避开季氏,回房去了……回到房里,心中责骂:这梅爵,平日里看着强势,关键时候竟无一用,土匪要进门了,她竟然连人都跑了。

    季氏眼看着老六又要娶回一个,一家上下却不提表妹白贞,心中愤愤这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想要进门的还是一位令人不齿的土匪,就暗暗高兴。她要看看给土匪准备得怎么样,如果糊里糊涂也罢了,如果胜过先前这些妯娌们,自己断然不会罢休……不让进去,季氏在新人房屋门口,正要跟看守的下人耍威风时,三房的韩氏,领着孩子,乐呵呵的说着来看看新人的房子。

    韩氏看见二嫂在,就笑道:

    “二嫂,家里好久没热闹过了,我们来凑凑热闹……”

    看见韩氏没心没肺的样子,季氏也懒得跟下人动气,一甩袖子,气呼呼的回去了。她转身回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想看看韩氏母女是否会被放进去,抬头却看见四房的景氏从左侧竹林那边走来,有意无意的驻足,朝这里翘首……她没有打招呼,径直走了,她走时,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景氏在竹林那里就折身去湖边了。她料想也许一向是妯娌们标杆的景氏只是随心走走,就没打算到新房那里去。

    五房的贾氏迟迟未出来,一出来,又是阴阳,又是怪气。在花园湖边的景氏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了花园幽僻的地方。

    跟在景氏身后的丫头巧儿小声跟景氏道:

    “五太太又出来找寻称赞她华服美饰的人了!”

    “不要说别人的是非!我们在屋里闷了一天了,就为了躲是非,现在出来散散心,不是寻是非来了!”

    “是!”巧儿道。

    只有韩氏还在新房就近,她领着女儿正往回里去,见贾氏迎过来,笑着同五兄弟媳妇打招呼;其他人早已回各房去了……

    但是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儿媳们最是多事,早已吩咐李富、李贵守在新房门外,并放狠话说:谁也不许放进去,谁要进去,就打断谁的腿!

    妯娌们虽然对土匪嫁进家门各怀心意,但是土匪真的就要进家门了,她们还是很难以接受,觉得李家能容得土匪进家门,而且进来是当太太,真是侮辱门第,而更难以理解的是一向重门庭的老爷子老太太还默许了,也许真的是时代不行了,完结了?李家、梅家多么显赫、多么讲究的门第,就这样败给土匪了?不知道土匪嫁进来会怎样折腾,她们各自惶惑,更加为这个身心依附的家族担心,更加为自己的明天如何能依然衣食无忧而隐隐忧虑,当然担忧放在心里,却不敢表现出来。

    天色就要黑下来时,铭卿从店铺回来,一进门撞到一人,待他站稳,看见竟然是五哥,就道:

    “五哥,急匆匆的,又出了什么事?”

    “正要去找你,刚听你五嫂的丫头说爹派人去报官了。如果官府插手,我们该怎么办?”

    “你急什么,报官肯定是白天报的。到现在还没动静,可见官府也无心或者无瑕顾及。段玫他们越来越近了,官府也安稳不了。只是爹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报官?”

    “想必是大哥或者二哥的主意。只但愿别出什么掌控不了的乱子。”

    二人小声说着,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翌日清晨,阴冷弥漫,乌云漫天弥漫,滚滚西行,以往这样的天气就会下雪。人们都很不情愿在这样的阴冷天气里走出屋门,尤其是女人,他们刚刚换穿了几天轻松的春装,又不得不再拾起沉重的冬装紧紧裹严。看来真是不吃端午粽子,还不能收起棉衣。倒春寒说来就突然袭来了。

    大约刚到辰时,门外乐声由远而近,而后到了门口,李升皱着眉头急匆匆的来上房报:

    “老太爷,老太太,门外来了一队送亲队伍!”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的是土匪们动作为什么这么快,就连娶亲这样的大事,也不讲究点儿黄道吉日什么的,竟然说来就来了……

    听到送亲队伍来了,老天爷和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真的要把土匪迎进门吗?无论如何,事到临头想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可是能怎么办呢?

    李升知道门外的人得罪不起,可门里的人又不发话,他只好干着急的弯腰等在那里。

    就在这时,瑞卿进来了,进来就劝爹娘:

    “爹,娘,这事儿僵不得,他们可是刀枪具备,而我们一家老小能有有多强的抵抗力。他们是蛮不讲理的土匪,惹不得。还是先把人接进来再说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让人进门来,又能怎么样呢?让她进来,辱了门庭,总胜过面对无眼的刀枪吧,你们说是不是……”

    劝完爹娘,瑞卿又跑来找铭卿。走进铭卿原来住的屋子里,看见他颓废的躺在粉色的锦缎被子上发呆,不肯出来接新人,任瑞卿再怎样巧舌如簧也没用……

    此时此刻,铭卿想的不是李家门第荣辱,不是梅爵境地,而是远逝的白贞。他盯着淡淡的粉红色的帐顶,心神恍恍,感觉故人音容历历,就在眼前,内心不胜忧烦郁闷。

    劝说间,瑞卿看见铭卿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句词:

    暮云如墨,

    舒卷间,

    问君何去,

    岁月冉冉,

    春秋又度几重,

    望天地,

    问清明

    力扫虚浊,

    希冀澄清,

    谁曾料,

    花未开,

    竟又被凛凛西风!

    瑞卿似乎明白,六弟在感叹谁,又不便说破。他见六弟不动身,叹了一口气,只得自己出去里外张罗,而里外又都不讨好。大哥、二哥是不会出来应酬的土匪的,甚至家中居位非官的亲戚二位兄长都不屑一见;三哥一早就去锦缎店铺子了,就是叫,也不会回来的,除非吃饭时间到了;四哥嘛,何其清高之人,更是断然不会和土匪打交道;倒是老七也不嫌冷,热血沸腾的跑进跑出,见了谁就激动万分的道:

    “六哥又娶媳妇了……六哥,又娶媳妇了!看新娘子了……”

    任老太爷和老太太怎么呵斥,这老七依然兴奋不已、不辞辛苦的四处奔走相告……

    铭卿不肯出来接亲,瑞卿也不想跟这些持枪荷弹的送亲队伍多费周折,只好跟他们解释说他们这里的风俗是新人被丫头婆子扶进新房就算可以了。来人并不买瑞卿这笔糊涂账。他跟来送亲的土匪头目二当家的连筱滢解释半天才算通过一关。连筱滢又忙着去跟新人解说。

    邓四儿向瑞卿悄悄告知:二当家的就是宋仁生的夫人。在山寨里,她也是的厉害的角色,双手开枪,百发百中,比大当家还厉害,不过却不肯轻易露面儿,也较少离开山寨,除非有什么非她不可的大事才会下山。宋仁生原本打算亲自送自己的干妹妹下山,但是情形危急,他要在山寨指挥收拾准备,以尽快顺利撤离。但不去送,他又不放心,所以换夫人连筱滢荷枪实弹的伪装成平民去送,这样自己心里才有底儿。

    连筱滢一听李瑞卿的话就觉得很是搪塞,又见李家就没有什么正主出来迎接新人进门,就很是为干妹妹不平气,当即告诉了干妹妹,并且让她想想,不要委屈自己,小声跟她商量:

    “要不咱们砸了这一家的场子,转头回去!比这李家好的人家有的是。”

    让连筱滢他们都想不到的是:这位干妹妹坐在轿子里似乎很高兴,她毫不同意自己诚意的义举,也毫不介意李家给予她的冷遇……这真是不知道该怎样理解了,她这样好的模样,这样心慧手巧,哪家不是打开大门欢迎,即便选李家,偏偏选个连迎娶都视为儿戏的主儿,不知道日后会怎样,会不会受气受欺……既然出嫁的人都不计较了,送嫁的人又计较什么呢?连筱滢只好很不情愿的接受了李家这份很不给面子的接嫁。

    土匪的干妹妹就那么大大落落的进入了李家,李家人没几个露面,但是所有的舌头都对准了她,尤其是妯娌们。而她却坐在自己的新房里很是高兴。进去后,她还盖着盖头,却张罗带来的两个丫头赶快给送嫁的连筱滢等人端茶倒水,俨然已是这家里的众主中的一分子了。而李家的女眷,却一个人魂也没见到,只有几个丫头婆子进出应付而已。看到这情形,连筱滢心里难过,差点儿掉下泪来,却也不好多说,毕竟,这位干妹妹愿意来,愿意面对,自己还是不要说得太破才好,否则她该多难堪多难过啊!

    天色越来越暗,空中涌满了乌云,乌漆漆的,看样子像是要下雨或者要下雪,空气也随着变暗的天色而冷飕飕的。西边地平线上有一小块乌云薄薄的,被西下的太阳照耀成一抹血红血红的颜色。不久天空那一抹红色也消失,只剩下沉寂的灰黑色。

    沧沧的暮色里,李家大院的装饰虽然很是喜庆显眼,但是上下人等都敛声屏气的忙进忙出,没有的热闹人气。随着暮色的深沉,院内越加显得没有生气。廊檐下挂的红灯笼发出的红光也显得幽暗而鬼魅,让人觉得阴气冷冷的。

    新房门外两排岗哨,连筱滢端坐新房门口里面,一言不发。新人屋里的氛围显得有些尴尬,让人感受不到欢悦的气氛,而是霸气张扬的氛围让每个人都有些压抑。

    瑞卿忙着招呼来送亲的土匪吃喝,希望他们酒足饭饱后尽快离开,以免节外生枝。好在他们进来后还算规矩。瑞卿又觉得这女土匪嫁到这里来也好,先让她呆着,这样让这群土匪捐些钱款出来也好说话,另外也许收编就更好沟通办理了。

    瑞卿心里正盘算着。李昌快步跑来,俯在瑞卿耳边悄声说:

    “老爷,来送亲的那个女土匪头目从新房到大厅里去了,要见您。”

    瑞卿听了,稳稳身,快步来到大厅,就见一位收拾得干净利落的中年女人端坐在大厅下手的一张红漆椅子上,面色略黑,一字眉下双目冷峻,鼻梁高挺,也许由于天冷,唇无血色,身上穿着并不华丽,蓝色土布裤子,红色撒花上衣,但是紧腰束身,看这趾高气扬的气场,就知道不是弱主儿。

    送亲队伍进门时,瑞卿模糊见过她的侧影,因为她紧紧贴新娘子的娇子,挡住了视线。瑞卿进来,就见女人起身冲他点点头,却没讲话。瑞卿先开口:

    “让您辛苦了!招待不周,不知道有没有吃好?”

    “别诌废话,我找你,是要告诉你:我妹妹嫁到你们家这儿了,怎么待她,你们知道吗?”她口气大而生硬,让人不容有半点儿可以否定的意思。

    “啊,她在你们那儿是妹妹,以后在我门家这儿也是我妹妹!我的妹妹弟弟一群,大家都是一家了,能不知道怎么待她!”瑞卿也不示弱。

    “那就好。我可告诉你,如果我妹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回到这个地方崩烂你们每一颗脑袋!”说着甩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在半空晃了晃。

    “看你说的,妹妹自然要照顾好,即便是她没少半根头发。我们家也欢迎你们有空常常来坐坐,常来走动。以后我们都是亲戚了!”

    那女人听了瑞卿的话,哼了一声,然后爽快的走出大厅招呼人马,挥手带着人就朝外走了。

    瑞卿送到门口,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到大厅,坐在那里盘算土匪、盘算段玫的队伍,不知不觉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