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少年骑着单车,驶过铺满梧桐叶的小道。
风带着花朵的芬芳,穿过衣裳。
“喂!等等我,方诗尧!”
少女骄横,又略带一丝俏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林莅苒见方诗尧对她不理不睬,于是有些气愤,用尽了全部力气踩着单车,向他靠拢。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我不会谈恋爱的。”
方诗尧略显不耐。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超级喜欢你的!”
林莅苒眯着眼,拿出一个纸袋套在了他头上,模仿着《情书》里藤井树的动作,咯咯直笑。
方诗尧摘下纸袋,皱了皱眉。
“明天见!”
林莅苒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没心没肺地笑着挥了挥手,便踩着单车驶过了路口的分叉点。
方诗尧刹了车,默默看着那活泼的短发女孩在夕阳的余晖中远去。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
少女哼着轻快的歌谣,甜美的声音里有着抹不去的童真。
她的书包有些旧了,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啃着萝卜的兔八哥。
方诗尧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摇摇晃晃的兔八哥在视线中变成了一粒模糊的黑点,他才回过头继续往前。
……
“你喜欢她吗?”
穆茗看着湖面,悠悠地道。
就在一个月以前,正在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在湖中发现了林莅苒的尸体。
他看过现场的照片,凌乱的校服微微敞开,眼睛瞪得很大,齐耳的短发紧紧贴在脸上,皮肤已经被泡的肿胀泛白。
“就算是朋友,也会有一点喜欢的。”
“那为什么不答应她呢?”
方诗尧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是碰不得爱情这东西的。”
沉默了半晌,穆茗又问道:“要不要去林莅苒家里看看?”
“我去她家看过了,还帮她整理了遗物,现在在我家放着。”
方诗尧悠悠地道,若是有根香烟,应该更能表达他的愁绪,可惜他不喜欢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
穆茗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她的遗物,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可以!”
方诗尧没有犹豫,带着他往家里走。
方诗尧的家处在一个旧小区,本来预计前两年要拆迁。
但是拆到一半,开发商就卷款跑到了国外,之前联合起来漫天要价的几家人整天骂骂咧咧,却毫无办法。
“我家环境不好。”
方诗尧很坦然地说着,带着穆茗走进老旧的筒子楼,楼道很暗,没有灯。
本以为穆茗会很嫌弃的,却不料他的脸上带着缅怀的笑意。
“好怀念啊,以前我住的地方也和这里一样。”
方诗尧家里没什么值钱的家电,上了年头的木制桌椅倒像是古董。
“方便进去吗?”
穆茗发现方诗尧家里虽然很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
“我家没什么讲究的,地板随便踩。”
方诗尧随意地撂下一句,给穆茗倒了一杯水,然后去房间里拿之前给林莅苒收拾好的遗物。
她留下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纸盒。
“你自己看看吧。”
将盒子递给穆茗之后,他就坐在旧沙发上,摸出掉了漆的口琴。
穆茗揭开纸盒,发现里面的东西很少,一本同学录,一个棒棒糖,一封粉色的书信,一纸画着心形线的函数图像,还有一张CD唱片《我们都是好孩子》。
……
“方~诗~尧~”
她的声音很特别,极具韵律之感,还讲究抑扬顿挫,念起人名跟唱歌似的。
“快教教我,这个函数图像怎么画?”
数学课下,林莅苒蹦蹦跳跳地拿着习题本走来。
“5x2-6xy+5y2=128。”
方诗尧瞥了一眼,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标准的心形线,这才后知后觉。
林莅苒笑吟吟地拿着那张圆满的爱心回去了,那是这道题的函数图像。
方诗尧是个很高冷的男孩,也是很多女孩子的心头好。
林莅苒总是在想啊,这个闪闪发光的男孩子,总有一天要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
你们求之不得的男孩,要爱我爱得疯狂,这就是我的梦想。
……
中午,方诗尧没有回家,只是默默坐在教室里发呆。
教室里,梁玉正在吃午饭,她是方诗尧最好的朋友,她看着方诗尧,脸上带着莫名的笑。
方诗尧转过脸,看到了正鬼鬼祟祟朝着自己走来的想要吓自己的林莅苒。
“哼!”
她傲娇地别过脸去,回到座位上,时不时回过脸来,对着方诗尧做出搞怪的表情。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走到方诗尧的座位前,递给他一个棒棒糖。
“呐!给你!今天是万圣节哦。”
虽然傲娇,但眼里的爱慕无法掩饰。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班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方诗尧。
“不了,谢谢!”
方诗尧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莅苒也没生气,只是坐到了梁玉身旁,小声咕哝着。
“别人给他吃的东西,他来者不拒。我给他的,他就不要!气死我了!”
说完,她回过头,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嘴噘得老高。
下午课间,她和好几个朋友围成一圈,讨论着动漫和番剧。
“我觉得方诗尧好像萤火之森里面的阿银!”
艾可可小声说着,红着脸偷偷打量了林莅苒一番。
“我觉得他更像夏目吧,很文静,虽然看起来高冷,其实特别温柔。”
另一个女生一脸花痴地道。
“喂!你要不要喝奶?”
林莅苒拿着一杯酸奶,回过头看了看正在座位上发呆的方诗尧,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哈……”
围坐在一起的女孩子们顿时爆笑起来。
“你这样说,谁都不会答应的!”
方诗尧略微有些脸红,没搭理她。
晚自习的课间,他站在走廊外,双手扶在栏杆上,看着天上忽闪忽闪的星星,思念着那个夜不归宿的女人。
那个叫妈妈的女人,已经离开他的家很久了。
“嘿!”
林莅苒悄悄地走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么了?”
“你……能不能喜欢我呀?”
林莅苒把手背在身后,有些忸怩不安捏着一封书信。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方诗尧别过脸,烟花冲上天空,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少年的侧脸沐浴在斑驳的光影中,如梦如幻。
她有些看呆了,伸出手拉着方诗尧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怨。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她看着方诗尧,眼眸里带着柔和的光。
“不可以!”
她话音未落,方诗尧就很干脆地拒绝了,有些惊慌失措地推开她的胳膊,后退了半步。
“哈哈~我现在很伤心,但是没有眼泪。”
她突然笑得特别开心,全然没有半分伤心的样子。
“对不起,不喜欢就应该彻底地拒绝,我不打算接受你,所以也不能给你缥缈的希望。”
“虽然这样会让你很难过,但相比明明不喜欢,却还要接受你的好来说,这样会好一些。”
说完,方诗尧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有点愧疚,因为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
烟花在天空中灿烂地飞翔,她在方诗尧身后,轻轻擦拭着眼角。
“我不会放弃的!”
她撩了撩齐耳的短发,怅然一笑。
第二天,她依旧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依然是笑点低到不行,笑声可以传遍整栋楼的林莅苒。
……
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广播里响起舒缓的前奏,是王筝的《我们都是好孩子》。
拥挤的人潮中,少年和少女牵着彼此的手奔跑着,教导主任在后面愤怒地咆哮着。
“前面那两个!给我把手松开!”
“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
少年和少女不管不顾,只是相视一笑。
少年热情似火,挽着心爱的女孩的手。
少女笑靥如花,任由他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像是婚礼上逃婚的新娘。
林莅苒在后面看着,很是羡慕。
想去尝试,却又不敢。
对好学生来说,做个叛逆的孩子是需要勇气的。
王筝清澈甜美的嗓音开始在校园里回荡。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在这个早恋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年纪,校园广播里传来的,是温柔至极的“我爱你”。
勇气,突然之间涌起。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人群中大声呼喊道:“方诗尧,我喜欢你!”
“我林莅苒,喜欢你!”
“喜欢你~”
尾音拖得很长,她挤光了肺部的氧气,然后放肆地笑了起来。
咖啡色的夕阳落下,白色的飞鸟越过穹顶。
教导主任暴跳如雷,少女的热情炽烈澎湃,青春的歌声响遏行云。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
“信里面的内容,你看过吗?”
穆茗拾起那一封书信,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诗尧亲启”,这是她曾经递给方诗尧的“luv letter”,结果都被无情地退还了回去。
她还留着它,也许是因为,这里面藏着的都是少女最真挚的心。
“没有。”
方诗尧没有勇气打开它们,这是那女孩早应该尘封进心底的粉红色回忆。
穆茗合上了纸盒,没有去看书信里的内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艾可可告诉我,她不是自杀的,你知道内幕吗?”
方诗尧上半身微颤,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温热。
“我知道!”
“法医鉴定,她的体内残余着多人的遗传信息。”
“最少有五人以上,据活性来看,离她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她死前经历了些什么,难以想象。”
穆茗听着,冷笑道:“但是,最后报道出来的是援交少女因抑郁症自杀。”
方诗尧说着,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哽咽地道:“尽管有人匿名检举,还拿出了犯罪证据。但是主犯之一的陈凯,家里有点背景,买通了法官,官司败诉了。”
“那些害死她的罪人,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穆茗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递给他一包纸巾。
“恶魔们没有倒在法官的正义锤下,却被更残忍的恶魔杀死了,想想也是讽刺呢。”
“你还记得这起案件,有什么疑点吗?”
“有,有个叫刘鹏程的男生喜欢她,但是在她出事之后不久,在家中用煤气自杀了。”
方诗尧抹去眼泪,幽咽地道。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只是在林莅苒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
黑白色的相片里,镶嵌着女孩平静的脸,旁边多了一副老人的遗像,一同立在燃烧的蜡烛前面。
一群人一边流泪,一边互相慰藉着。
方诗尧的胸口佩戴着白色的花朵,默默哀悼着。
葬礼是为了活着的人准备的,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宣泄悲伤的场所,这便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了。
方诗尧还是不习惯葬礼,尽管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
“唉,真是造了孽啊。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就这样被祸害了。”
“那帮畜牲祸害了好几个姑娘,手上不止一条人命!”
“嘘~你小点声!上面都把这件事压下来了。人家背景大得很,别乱说话。”
参加葬礼的人相互交谈着,言语间并没有多悲切,方诗尧只觉得他们吵闹。
“啧,那个鼻青脸肿的男孩子,他好像一条狗啊。”
乔尼身着一身大红色的风衣,在一身丧服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最喜欢的姑娘被迫害致死了,你知道他有多绝望吗?他还报了警哟,想要举报那个杂碎呢。”
“但是挨了一毒打,哈哈哈哈哈哈。”
乔尼突然张狂地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疯癫。
她过了好一会儿止住笑,然后在方诗尧的耳边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低声述说道:“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怜?但我告诉你!他不过是个懦夫!”
她用最好听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他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是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他是个虎背熊腰的软蛋!”
“人就是这样啊!看见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上去踩两脚彰显自己的“强大”,来虚假的慰藉自己。而一旦面对比自己强横霸道的人,却会不自觉地表现成温驯的绵羊。”
“这是奴性!欺软怕硬是烙印在人骨子里的条码!”
她的声音又突然低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惋惜。
“猛虎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只绵羊,见到了豺狼还是会落荒而逃。他要是能勇敢一点点,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不会是这个下场。”
“看,他注意到你了!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毕竟我的衣服在这里有些太招摇了。”
乔尼注意到了混在人群中的狩魔队成员,语气又转变为温柔,轻声说完,便化作几缕黑雾消失了。
刘鹏程注意到了方诗尧,于是朝他走去。
“我叫刘鹏程,是林莅苒的男朋友。”
他走上前,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
“男朋友?”
上高中之后,方诗尧就和她断了联系,对她后来的经历也知之甚少。
但是据他所知,她交友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难道认为自己也喜欢着林莅苒,所以是想打一下自己的脸?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呢。
“幼稚!”
方诗尧摇了摇头,不想和他纠缠。
“你?”
刘鹏程涨红了脸,他看着方诗尧俊秀又显得有些羸弱的脸,心里涌现出一抹嫉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诗尧纤细瘦弱的身体,眼里浮现出一抹强烈的鄙夷与不屑。
“是男人就跟我来!”
刘鹏程一脸高傲地看着他,方诗尧觉得有些好笑,饶有兴致地跟在他身后。
刘鹏程带着他,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子,怒气冲冲地指着方诗尧的鼻子,歇斯底里地骂道:“你心里有过她吗?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知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你这种废物?”
“你现在还来假惺惺地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劈头盖脸地骂着,似乎是要把心底的愤怒,委屈,屈辱都宣泄在方诗尧身上。
方诗尧确实觉得难过,一是因为林莅苒的死,二是对刘鹏程这个人很失望。
“是啊,她死了,那个时候你在干嘛呢?”
方诗尧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找不到任何笑点的小丑表演一样。
“你看到这些伤了吗?这都是为了保护她!你做了什么?”
刘鹏程像吃了火药一样,脾气异常暴躁。
“你真可怜呢……你抛下了她,一个人跑了。”
方诗尧怜悯地看了看他。
“你胡说!”
刘鹏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猛地出拳砸向了方诗尧的脸,被陈凯羞辱的委屈与不满,他想要从面前的这个小白脸身上找回来。
土黄色的厚重光芒亮起,形成了一圈独特的土元素引力场,使得刘鹏程的手脚都变得迟缓起来。
他涨红了脸,抬腿踢向方诗尧,方诗尧一个侧身躲开。
“你要是能拿出打我的勇气去面对那些败类,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方诗尧冷冷地道。
“闭嘴!”
刘鹏程双眼通红,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最后的一丝骄傲也荡然无存。
他猛地上前,出拳打中了方诗尧的下颚。
方诗尧脚下一个趔趄,抹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着他。
连保护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勇气,却又想对着自己这样的“弱者”面前表现出强大的一面来体现出优越感。
刘鹏程彻底地放下了自尊与骄傲,冲着方诗尧的大声叫喊。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如果是你,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会有勇气站出来吗?你根本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完,两人便厮打在一起。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
方诗尧很失望,他没有用魔法,只是攥紧拳头,迎着刘鹏程的脸痛击。
刘鹏程的力气比他大,比他更擅长搏斗,拳头打在身上很疼。
但他就是想知道,面对霸凌奋勇还击,到底有多困难。
他能理解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就像鸵鸟遇到了危险会把头埋进沙子里,蜗牛会本能地避开盐巴一样。
但是,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