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变幻莫测,让人无法琢磨。
穆茗一次又一次地挥剑格挡,荡开从各个刁钻角度袭来的刺剑。
时间仿佛正在变慢,窗外的雨声,在他的感官中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不再嘈杂,那么自然,那么美妙和谐。
人与自然本该融为一体,这便是天人合一。
穆茗闭上了眼,手中的剑,似活物一般有自主意识地挥舞着。
心无杂念,无我之境。
叮咚!
雨滴落在水面,缓缓泛起柔和的涟漪,如清泉流向,悦耳的声音和被风的记忆带到了他的耳朵里。
霎那间,灵光乍现,一股清泉破开了顽石,源源不断的活水涌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穆茗难以言喻。
就在手中的剑再一次将小丑的刺剑荡开之时,一圈气刃骤然爆发,将小丑推出很远。
他似乎明悟了,手中的刀轻轻挥舞,似在振落刃上的水珠。
刀刃瞬间纳入了鞘中,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小丑能感受到,穆茗身上的气质变了,如深邃幽静的潭水。
拇指推开刀镡的瞬间,一寸寒光一闪而过。
“小夜时雨!”
窗外的雨似乎凝滞在了半空之中,剑光如寒星闪烁。
舒缓的剑影,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看似柔美却又暗藏杀机。
在迎来舒缓的前奏之后,剑势骤然变奏,刹那间地崩山摧,如风卷残云,铁马冰河浩浩荡荡卷来。
凛冽的刀光斩断了刺剑,在小丑身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剑伤。
骤雨将息,归于寂静。
穆茗持剑一记纵斩,划出了一道惊艳的光痕。
最后一剑,斩破了小丑的面具。
半张惨败的脸谱坠落在地,恶魔摇摇晃晃,似要倒下。
“真了不起!”
恶魔赞赏地道,一半是小丑的脸谱,另一半是刘鹏程的模样。
“恢复意识了吗?”
穆茗淡淡地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刘鹏程的声音似有些惆怅。
“你该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做的。”
穆茗别过脸,有些不忍。
“道理我都懂,可是有些事情,我没有选择。明知是错的,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刘鹏程浑身染血,声音嘶哑地吼道:“法律和正义没有保护我爱的女孩,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为她赢来公平和尊严。”
他不甘地怒吼着,身体开始畸变,漆黑的鳞甲和外骨骼包裹了身体,恶魔的虚影在他的身后尖啸。
穆茗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碧瞳化作了绯红,那是和他脖颈处的曼珠沙华一样的色彩。
“呵呵,恶魔契约,你和我一样啊,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刘鹏程惨笑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为了保护人类,你要来杀我这个怪物了啊。”
魔人化的刘鹏程意识似有些混沌,像是半醉半醒。
他举起了手中的刺剑,恶魔的血肉攀附在了刺剑之上,将刺剑变换成了一柄生长着恶魔血肉的魔剑,似恶魔的肢体。
“即便是怪物,也可以美丽地活着。”
穆茗看着自己的衣袖,愣愣地看着它,慢慢从雪白化作绯红。
纯白的花海化作了忘川彼岸,血色的曼珠沙华红得妖艳。
他终于,还是接受了自己身为怪物的事实。
少年的眼眸冷冽如冰,忘却了情感,忘却了疼痛。
苍白的手从衣袖中探出,赤色的雷霆降诞,在他的手中化作血色的大太刀。
彼岸轮回出鞘,扬起纷飞的血色余烬。
血色的烈焰燃起,化作一方炼狱。
小丑持着魔剑,迎着血与火,朝着那红衣的恶魔扑杀过去。
沐清歌和方诗尧被挡在了外面,远远地看着恶魔在炼狱中厮杀。
血刀每一次挥舞的瞬间,都会扬起泼墨般的血气,唯美却又残酷无比,正如那美艳却又毒烈的彼岸花。
猩红的剑痕削掉了小丑的外骨骼鳞甲,也斩破了它另一半的面具。
恶魔的异变缓缓消失,那具身体像是缩水了一般,不停地变小,最终变回了刘鹏程本来的样子。
“快!杀了我……趁我还没有被彻底吞噬之前……我不想再杀人了!”
刘鹏程喘了喘气,看着穆茗,苦苦哀求起来。
此刻他渴望解脱的那个眼神,就和穆茗曾经在虚拟战斗舱中见过的艾娜一样。
随着面具载体被破坏,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他最后挤出来的一滴良知,他不想变成一个以他人的痛苦取乐的恶魔。
即便沦为了恶魔的载体,内心深处,依然存留了一丝人类的善。
但是,为时已晚。
“呃……啊啊啊!”
刘鹏程的体表,突然出现了许多漆黑的脉络,似血管,又像是神经系统。
黑暗的未知物质蠕动在脉络之中,看起来尤为可怖。
恶魔的寄生早已深入骨髓,即便斩碎了附身的面具载体,也于事无补。
小丑嘶吼着,恶魔的意志再一次侵蚀了刘刘鹏程的内心,人性恶的一面被无限地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为她报仇?”
“这个世界如此残忍!如此不公平!它既不能给予我们足够的温暖和爱,也没能给予我们去维护公理和正义的力量。”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不公的世界!”
刘鹏程的脊背骤然破开,露出扭曲的,不可名状的黑色肌体。
一个诡异,瘦弱的人形魔物从他破开的背脊从爬了出来,痛哭的尖啸声响彻夜空。
穆茗漠然地看着他,玫红的眼眸显得有些孤寂。
“这个世界哪里错了,它只是,不喜欢我们这些怪物罢了。”
说罢,他便高举彼岸轮回,刀锋闪过一抹赤影,寄生在刘鹏程体内的魔物灰飞烟灭。
雨停了,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沐清歌远远地看着穆茗身上的红衣,眼眶有些酸涩。
方诗尧叹了叹气,神情复杂。
“呃……”
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刘鹏程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地上艰难地爬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墨色血痕。
“莅苒……莅苒……”
那具躯体似乎是死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堆烂肉,目光呆滞得像是一具丧尸。
但这具躯体却又是那么地有力量,眼神透露出一种可怕地执着。
他身后的血污拖得很长,就像蘸了水的拖把,留下长长的墨痕。
他反复地呼喊着心爱女孩的名字,在地上爬着。
他想,最后再见她一面。
方诗尧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流泪。
沐清歌心中也不太好受,眼眶红红地。
穆茗将彼岸轮回纳入了鞘中,缓缓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
人的意志力,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刘鹏程爬了很远的一段路,期间停下了很多次,每当穆茗觉得他已经再也不会醒来时。
这具身体便又会挣扎地往前,他身体里的血越来越少,身后拖着的血痕越来越淡,就像中性笔用完了墨。
他一直爬到了城郊的乱葬岗,临近了林莅苒的墓穴。
朝着她墓碑上的照片,伸出残损的手掌。
很近了,十几米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遥。
但那只手在半空中颤抖着,怎么也够不到。
刘鹏程低声呦哭着,泪水爬满了脸颊,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爬不动了。
那只手,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方诗尧别过脸,不敢去看他的尸体。
穆茗退出了曼陀罗华弹仓中的红莲弹。
将子弹掰开,注入魔力后,将弹头内嵌的红色晶体抛到了刘鹏程的尸体上方。
绚烂的火云像绽放的赤玫瑰,包裹了刘鹏程的身体。
温暖的火焰之中,摇曳着少年们俊秀的脸庞。
风,吹拂着穆茗鬓间的白发,不知不觉,天已经快要明亮。
漫漫长夜,也终有尽时。
穆茗捧着一团骨灰,走到了林莅苒的墓前。
“那个男孩子,把最干净的地方,都留在这里了。”
骨灰从指间溢出,撒在了墓穴上,像从指尖流走的细沙。
悠扬的琴声在原野响起,方诗尧吹着口琴,似为故人践行。
远方吹来的风,有杜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