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温慎言满盘皆输。
龙承胤嘲笑道,“您这棋局,连我朝六七孩童,都能与之博弈,简直无聊透顶。”
他将指尖的棋子一丢,身子向后一靠,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九洲其他大臣得意的说,“我看天盛还是不要再比下去了,就这种棋艺简直就是在浪费时辰,倒不如干脆认个输吧?”
“天盛,棋之大都,还以为有多厉害,真叫本殿下甚是失望。”龙承胤趾高气昂对温慎言冷笑道。
天盛其他官员,虽心中有气,可又无可奈何。
温政良的脸色更加的难看,温慎言都不敢去看了。
就在天盛众人处境极度窘迫之时,向来沉默寡言的温玉言忽然起身,对那龙承胤道,“天盛虽为棋之大国,但人人各有所长,并非所有人都善棋,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善的是骑射与文略,不过说好的三局两胜,这才一局您又急什么?若您不弃,我可与您对弈几局。” 其他人都震惊无比,甚至有人觉得温玉言,愚蠢到了极点。
但其实温玉言又何尝不知,这是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可是他无法忍受皇室被如此欺辱,更重要的是他要证明他自己,要为自己所想要的东西为之一搏!
“你是何人?”龙承胤语气闲散的问到。
温玉言拱手认真回,“在下乃是天盛永安王。”
“永安王?天盛还有个永安王?”龙承胤看着远处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很是陌生。 旁边的九洲大臣,俯身在其耳边,小声道,“天盛确实有位永安王,只是懦弱无能,长年不得圣宠。”
“原来如此。”龙承胤冷言,“你一个落魄王爷,也敢和我比?”
“方才您说过想要与我朝皇室中人博弈,我想我也是够资格的,还请殿下赐教。”温玉言拱了拱手微微一笑。
“不自量力……”龙承胤冷哼一声,轻蔑的说,“既然如此,请上座。”
“在此之前,我想附加一个条件。”温玉言语出惊人说,“倘若我败了,不仅应您之前所言,还奉上拢阳关,但若我险胜,那么九洲不但要归还磐平城,更要归还我朝定如城,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永安王!”薛罡忙出声谴责道,“这里虽为宴席,但也不是你畅所欲言之地,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居心何在!”
其他臣子也纷纷议论。
“永安王这是得失心疯了吗?”
“拢阳关可是边塞要地之一,我朝失去磐平城已是大伤,若再失去拢阳关,那岂不边塞基本无守可望!”
温政良开口道,“永安王吃了些酒,怕是有些醉了,来人啊将永安王带去歇息,还望殿下莫要介意。” 并用眼神警告温玉言,赶紧顺着台阶下。
但温玉言却铁了心,说,“父皇,儿臣并没有醉意,还望父皇准许儿臣讨教一二。”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温政良语气危险又带着怒气的说到。
若是曾经,温玉言应早就会吓得,语无伦次。
可这次温玉言不仅没有,反而直视于他,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的说,“儿臣明白。”
贤仁不语,心中是意外之喜,原本担心温慎言,若是他肯揽下这烫手山芋再好不过了。
果然是愚蠢至极,前些日她还觉得,温玉言聪明了不少,现在看来他还是哪般,终究是她高看了他。
“你确定要与本殿下比?”龙承胤道。
温玉言笃定点头,又言,“难道殿下不敢?”
“我不敢?”龙承胤仰头大笑了几声,满是不屑和嘲讽,末了,他犀利的看向温玉言,道,“如你所愿。”
于是温慎言赶紧给温玉言让了位置,温玉言在其对面缓缓坐下,宫女重新清理好了棋局。
温玉言让龙承胤先选子,龙承胤抬手便择了黑子。
旁边议论纷纷,温玉言自然知道,倘若失败,他将面临的不仅仅是对方的嘲笑,更是一场无妄之灾。
龙承胤依旧悠闲的落着子,每一颗看似漫不经心,却处处都是玄机,才片刻温玉言已被吃去多子。
围观的大多数人都不再想,再看这实力巨大悬殊的对弈。
若是温慎言那他们还有抱一丝希望,可温玉言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悬念。
“永安王此次实在太鲁莽了,怎么能加上拢阳关。”姚顾川忧心忡忡对十五道。
十五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不急不躁地说,“不加拢阳,对方又怎会加定如,只有把筹码拉到最大,获取的利益也才会是最大。”
“可是,这失败了,我朝一下失的可是两座要塞。”姚顾川叹气言。
十五言,“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
“但现在看来,似乎王爷非常的劣势。”姚顾川道。
十五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对温玉言道,“王爷,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温玉言和龙承胤齐齐看向十五。
温玉言扭回头,想着十五的话,心中慢慢平定,耳边的议论也自动开始忽视。
十五知道他能明白,缓缓坐了回去,回答方才姚顾川的话,“凡棋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有宜左投者,有宜右投者。有先著者,有后著者。有紧避者,有慢行者。”
“十五姑娘,竟还懂棋?”姚顾川十分意外。
十五笑言,“略懂一二。”
温玉言看着眼前的棋局,重新开始调整,他想,博弈之道,贵乎谨严。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然。法曰﹕宁输数子,勿失一先。有先而后,有后而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
于是刚刚还悠闲自得,满脸自负的龙承胤,脸色逐渐有了些变化,人们也惊奇的发现,温玉言竟逐渐扭转了局面。
龙承胤缓缓坐直了些身子,落子的速度变得有些缓慢了起来。
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离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
温玉言转守为攻,打的龙承胤措手不及,当他要挽回局面时,却已是为时已晚。
“永安王……胜,胜了?”旁边看着的宦官后知后觉,急忙高兴的同上面的温政良道,“陛下,永安王胜了!”
温政良震惊,亲自跑下来,一看究竟,居然是真的胜了!
贤仁难以置信,温玉言居然胜了龙承胤,她都怀疑是不是龙承胤故意为之,温玉言那草包怎么可能赢了棋师的徒弟!
“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局。”龙承胤十分不悦的黑脸说到。
温政良的心中终于开始有了些快意。
“兰君啊。”温政良别有深意笑言,“既然殿下如此诚心向我天盛讨教,下一局你可得要全力以赴。”
“是。”温玉言拱手。
龙承胤冷笑一声。
随后棋子归位,龙承胤彻底坐直了身子,拿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认真。
全力以赴的龙承胤确实是可怕无比,温玉言明显感觉比上一局更加吃力,他总是能够快速准确的断了他的气,好在温玉言也总能快速杀出重围,并偶尔会反将一军。
优劣在二人之间来回切换,剑拔弩张互不退让,场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围了过来,个个屏气敛息,到后面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龙承胤不得不承认,这个永安王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他除了师傅外,已经很久同人对弈没有如此吃力的感觉了。
人群中的十五,忽又开口轻蔑的说到,“不是说九洲太子乃是棋师的关门弟子吗?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看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对弈到如今也是个平局,不知是我朝愚笨的永安王忽然聪慧,还是他太蠢了。”
“闭嘴!”龙承胤朝人群中怒吼一声,想找出说此话的人,可是十五在人群中,龙承胤搜寻无果。
但他心里的怒气,却因刚才的话,彻底燃起。
于是向温玉言进攻的更加凶猛了起来,以至于在后面完全只攻不守。
温玉言想起之前同蓝玄机对弈时,他曾说过,“人生而静,其情难见;感物而动,然后可辨。推之于棋,胜败可得而先验。持重而廉者多得,轻易而贪者多丧。不争而自保者多胜,务杀而不顾者多败。因败而思者,其势进;战胜而骄者,其势退。求己弊不求人之弊者,益;攻其敌而不知敌之攻己者,损。”
于是温玉言当机立断,攻入后部后又一路乘胜追击,最后大获全胜,龙承胤顷刻间满盘皆输。
“你输了。”温玉言对龙承胤说到。
“这……”龙承胤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棋盘边,看着身下的棋局难以置信的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们再下一局!”龙承胤癫狂了似的说到。
温玉言思虑片刻,说,“我可以再下一局,但您得保证是最后一局,若我胜了请殿下兑现之前的承诺,磐平和拢阳还于我朝,且即刻立下字据。”
“拿笔墨来!”龙承胤朝自家官员吼到。
于是立在字据后,二人又开始了第三局,龙承胤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可最后却还是棋差一招,败给了温玉言。
龙承胤捏紧了拳头,直问,“你到底师承何方,是谁教你这些的!”
“我并未拜师……”温玉言坦言,又告诉龙承胤,“殿下,夫弈棋,应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
龙承渊胤一下子向后瘫坐在了凳子上,只觉得喉间一阵腥咸,一口血便猝不及防吐了出来。
谁能想到,被一直视作草包的温玉言,居然将棋师的关门弟子,九州的太子殿下,活生生对弈对吐了血!
无数赞许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温玉言,他们围着温玉言不停夸赞,温玉言谦逊的假笑着,只有在回眸看向人群外的十五,那一刻的笑容才是真正由心底升起。
十五含笑的凝视着人群中的他,但她没有上前去赞扬,因为她知道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他得到的赞扬将会是数不胜数。
温玉言一战成名,不仅赢回了天盛的颜面,更是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了失去的两个要塞,被人是津津乐道。
“兰君,你这次为我朝,立下大功,朕可以无条件,应你一个心愿,说吧,你想要什么?”温政良龙心大悦高兴的说到。
温玉言跪下,谨慎又祈求的说,“父皇,儿臣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能够日后,常见我母妃 ,还请父皇成全。”
“你母妃是个戴罪之身。”温政良迟疑片刻,说,“但介于你此次立下如此大功,朕准了,日后你和你府中人,皆可随意进出冷宫。”
“多谢父皇!”温玉言开心至极,赶忙谢恩。
回府后,温玉言就激动的同十五说,“十五你快些准备身干净的衣裳来,我可以去见我母妃了!”
“好。”十五赶紧去拿。
洗漱完后,温玉言上了马车,又回头对十五说,“你随我一道去吧。”
“啊?”十五愣了下,木讷的点了点头,然后麻溜的上去。
温玉言看着对面的十五,笑说,“那日,还得多谢你,替我扰乱九洲太子的心神。”
“这些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还是王爷实力过人。”十五悦言。
温玉言又问起,“那日你说的话,可是棋经里的,你看过棋经?”
“嗯。”十五不否认。
温玉言笑了笑,说,“十五,当真是博览群书。”
“闲时随便看了些,倒还不至于博览群书,王爷说笑了。”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前,下了马车后,温玉言带着十五走进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