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手机,回过头来,看见儿子眼睛又闭上了,赶紧摇晃着他:“儿子——你又怎么了?”
摇晃了一阵,儿子终于彻底醒了。她这才忙不迭地对儿子说:“你爸第二天就赶回来,等你一天一夜都没醒过来,只有回部队上去了,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上午还在打电话问。”
他意识也恢复了,明白了母亲说的话,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有力气。 怎么回事呢?开车好多年了,怎么突然一下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差一点送了命。依稀记得,事故发生的时候,是在从湖城回省城的高速路上,给刘苏悠悠打电话,对方怎么都不接,已经收起手机,心中烦躁起来,突然一下子,一声巨响,眼前一黑,追尾了——
回想起来,当时只是想起了刘苏悠悠,为她的母亲担忧,为她的拒绝揪心。都说是红颜祸水,她也不是十分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让自己像喝了迷魂汤一样,对她那么难忘呢?居然在开车的时候走神,关键问题在于还一无所获,没有一点进展,反而更加绝望。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母亲以为他要喝水,连忙把杯子里的冷开水加了一点热水,又把吸管插进去,凑到他嘴边,席况吸了几口,脑袋一歪,也就是不想喝了。
“那就吃苹果吧,现成的,每天我都削好了苹果,浸泡在冷开水里,等着你起醒来就可以吃的。”母亲端起杯子,用牙签插苹果快,往他嘴里塞,他咬住吃了一块,又闭住嘴巴,再也不张嘴。
母亲不知道怎么才好,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他只是摇摇头,心里在念叨着:“正叹他人命不长,谁知自己归来丧。”这不是诗歌,是《红楼梦·好了歌》里的两句歌词,不禁发出了苦笑。不过,幸亏自己还没有丧,居然醒来了,大概就死不了了吧。 而几百公里外,刘苏悠悠母亲时日不多了。那个肖像画上神采奕奕的美妇,却因为癌症晚期,躺在床上失去了活力,自己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不能减轻那个美丽的女孩负担,留下的1万块,不知收到了没有?总能派上点用场吧。
母亲盯着儿子,看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不知他想些什么,情不自禁地埋怨他:“我说你呀,也30多岁的人了,是著名画家,是青年教授,有金钱有名望有地位,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未婚妻,你说你还缺什么?你哪一样没有?偏偏要去找什么真爱。开始我还不知道,只说你欣赏以前的学生,尽力想培养她,想去动员她考研,我才帮你找到她母亲,让你有了联系的方法。谁知道,你是看上人家女儿,写那么多封信,我都不知道,在家里看到了信,才知道你的心思。难怪,你与非非越来越疏远了,原来是要另谋新欢啊!”
说了这么半天,席况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把脑袋偏过去,不想听母亲抱怨一样。
他母亲到底是在妇联工作的,有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特别善于做思想工作,还是无休无止地劝儿子,心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傲娇什么呢?捡了一条命回来,还不醒悟吗!于是进一步地说:“说实话,你一向独立自主,当母亲的也不管你那么多,一切由你做主,但在这个婚姻大事上,你真正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还以为你放下身段,老师去求学生,省城往地级市跑,一个大学老师,去找一个商场的营业员,做小伏低,也不怕丢了身份。你们地位相差那么多,人家买你的帐也还好说,结果呢,你的一腔热血付水流,写那么多信件去,后面的信根本没有拆开,人家看都不看,更不用说给你回什么信了吧?”
早知道,那些信当时就应该烧掉,收藏在家里干什么?几天不在家,就被母亲发现了,现在成了证据,自己失败的证据,被母亲批评的证据,好没有面子啊。他闭上了眼睛。 不是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母亲还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呢。不能心软,就要趁胜追击,让儿子长点教训:“你以为,你亲自上门,就能够打动对方吗?还不是等于零,还要送钱去买人家的欢心,结果呢,人家根本看不上你这点钱,现在的女孩子,只要有点姿色的,眼睛都朝着天上看,说不定,人家早傍上大金主了,你就一个画画的,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听说钱的事情,席况奇怪了,如果说信的话,刘苏悠悠退给他,他又带回家里,放在书房中,一定被母亲看见了。可是钱呢,自己是交给营业员的,让她转交给刘苏悠悠的,怎么会被母亲知道了呢?
像是看懂儿子疑虑的目光,床上放着的小包,母亲打开来,抽出一张纸,是汇款单,在手里抖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凑到儿子跟前,说:“你看你看,你的单相思,你的付出,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不买账,这不把钱都退回来了吗?!你想想,你这样值得吗,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头部受了重伤,胸部肋骨断了,腿也受了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昏迷了两天两夜,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说到这里,他的母亲又眼泪汪汪,泪珠儿忍不住地往下淌。
他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拿过汇款单,看了又看,不停地滑动着喉结,情绪越来越低落,眼眸里凛着浓稠的墨色,有失落也有愠色。可是看着母亲为难过,这几天自己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她也不知道为儿子掉了多少眼泪,似乎都苍老了好几岁。可尽管如此,比起刘苏悠悠的母亲,她还是幸福得多。不用说工作好,家庭好,父亲对她也不错,养尊处优多年,自己这个儿子还算听话的,没有让母亲太多的操心……
刘苏悠悠多可怜啊,为什么是单亲家庭出身?父亲到哪去了?马上,又要失去母亲的庇护了,哪能像自己这样,稍微有个闪失,母亲守在病床边两天两夜…… 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妈妈”两个字破口而出。基本上是唇音,只有轻微的呢喃,还是让母亲听见,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俯下身子,惊喜万分:“儿子呀,你没事,那就太好了,不要想这想那的,快点好起来吧,让母亲放心。不是我说你,你是这么睿智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不用说身份地位不相等,自古以来,嫁上娶下,对女孩子,我们不要求那么多,但是有比较才有鉴别,你看,不用说冷非家庭多好,也不是书香门第出生。但是起码人家父母双全,家境富裕吧。而且就在一个城市,生活也方便啊。”
听到这里,儿子咳嗽了一声,母亲又着急了,在儿子的胸口抹了几把,像是要给他顺气。见他睁开眼睛,似乎是在怪母亲多嘴,她又不高兴了。
平常两个人都忙自己的,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说上几句话,哪里有现在这样好的机会:儿子老老实实的躺着,一声不吭听她训话,情不自禁,又发扬妇女干部婆婆嘴的特长:“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个电话到湖城妇联,就了解得一清二楚。刘苏悠悠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缝纫工人,现在得了癌症,而且是癌症晚期,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她的女儿本来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一下子失去双亲,那个心理压力那个情绪,怎么忍受得了?受这么大的打击,精神也不可能太健康吧。我们不是说咒人家,她母亲就是不死,那么严重的病,拖个三年五载,经济负担、精神压力、思想情绪,三座大山压在身上,有这样的丈母娘,你的精神,你的负担,你的情绪,难道不受影响吗?”
席况手松了,汇款单滑落下来,飘在地上,母子都没有发觉。
母亲继续圈批评儿子:“就打算她父母双全,一个个都好好的,我们也不说计较地位了,但是,你们分居两地,也总不是个事吧。就像我跟你父亲,他在部队,我在机关,我一个人带着你,有那么多的不方便,你也不可能放弃大学老师的工作,到地方上班,她就一个商场营业员,到省城来能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席况——”
随之,一个明艳的女子冲进病房,一下子扑倒在床前。
席况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看也知道,这是冷非,不用说,T型台上优雅的模特步,那是步步升莲的,就是平常走路,也端庄高华,走在大街上,很多男人望得脖子酸。现在却凌乱而仓促,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这么急切痛苦的姿态,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还是爱着病床上的男人的。
果然,冷非在床的另一边俯下身子,漂亮的脸蛋写满焦虑:“你怎么会出车祸呢?都第三天了,为什么不通知我?没有事吧?”
说实话,对儿子的这个未婚妻,当母亲的也不是很满意,不喜欢她的脾气,不喜欢她的矫揉造作,更不喜欢她的贪婪。所以,他们分开了,母亲也没有责怪儿子,儿子出了车祸,并没有通知那个女孩子。只是她打电话来,问席况的电话为什么总是接不通?当母亲才说,儿子车祸住院了。
冷非迫不及待的赶过来,这么惊恐,还是在乎儿子的。母亲心里又有几分安慰,一个人唱独角戏,说了这么久的话,痛苦了两天两夜,眼泪都流干了,站起来说:“怎么没事呢?要没事,就不会躺着见你了,两天两夜昏迷不醒啊,差点把我急死了。”
“阿姨,我不知道啊,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要不然我早来了。”
“你早来了也没用,他不刚刚才醒过来吗,所以说,你还算是来得巧的。”
“哎呀,我还真赶上了。那就太好了,席况还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呀,上帝保佑,现在平安无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笑着说。
相比起来,冷非漂亮得多,只是,笑起来像苦笑一样,没有刘苏悠悠那么动人。两人早就分手了,得到他出了车祸消息,知道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还是赶过来看望,半个身子都俯身着,水眸漾着微光,清澈倒映着他的轮廓,想起他们亲热的时候,那些柔情蜜意能够融化钢铁。
看起来真诚的关心,还是打动了母亲,她已经照看儿子两天两夜了,实在困的不行,只有趴在床角打个盹儿。虽然请的有护工,总是不放心,现在冷非来了,儿子早就说分开了,但毕竟相处了一两年,好歹都是有感情的,如果能够死灰复燃,重归就好,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席母站起身来,让她坐在跟前,说自己这两天陪护累了,要回去休息。
冷非求之不得,从并存的那一边儿绕过,把席况的母亲送出去,顺势坐到了席况的床边。
席况并不领情。一想到两人决裂的缘由,席况又把头磨转开。看到这个情况,冷非就像学过川剧变脸的招式,刚才那么温柔贤良的模样不翼而飞,此刻的她,端庄优雅不复,仪态尽失,带着嗔怪与嘲讽,冷言冷语的说:“报应。这下好了吧,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原来就为那个小妖精啊,居然还要赶着去见面,头破血流赶回来,何苦呢?天作有雨,人作找死,这就是你的好下场!”
刘苏悠悠的拒绝,路上的车祸,母亲在病床边的聒噪,已经让他烦不胜烦了,现在眼前的人又是这般邪佞的神态,席况好不烦躁,脸颊涌现出一片威严肃穆,隐透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可是,躺在床上,连坐起来也不行,骂人都没有力气,只有尽最大力量爆粗出口:“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