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向他们两人挥挥手,就到照相馆去了。心中郁闷,没有谈对象,难道就受歧视吗?不怎么打交道的人,都看出来罗墨对自己有意思,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飞短流长,会说些什么呢?难道真像他说的,自己入了他的法眼了吗?
回到病房,母亲并没有睡觉,瞪大眼睛,一见面就要看图片。刘苏悠悠拿出照片给母亲,苏秀兰靠在床头,一张一张地翻看,一边点头,一边夸奖:“我女儿真有才干,是吃这碗饭的料子,有机会好好学习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刘苏悠悠心里不高兴,但还是满脸堆笑:“谢谢母亲大人表彰。女儿会继续努力的。”
然后,就要给母亲打水洗脸洗脚。母亲却说,她已经洗过澡了,让女儿洗澡去。
再回到母亲的病床边,刘苏悠悠一边整理自己的床铺,一边说拍照片的经过,不像中午那么兴奋,只是说在广场上拍照的时候,那么多人围观,那么多人询问,还是兴趣盎然的。
母亲手里还捏着照片,嘴里却埋怨女儿:“就是为了工作,也不要这么晚回来好不好?女孩子家家的,深更半夜在外面还是不安全……再有,你晚饭吃得太少了。我是病人,还吃那么多,你年轻力壮的,吃五个包子怎么够?以后可要多吃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亏待自己……女孩子嘛,要对自己好一点。这工作太辛苦了,还是不要搞什么承包租赁吧,找个正式工作,朝九晚五的,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不说挣多少钱,把自己身体搞得棒棒的,穿得漂漂亮亮的,钱不是万能的,不要太在乎……”
她絮絮叨叨说许多多废话,刘苏悠悠很不耐烦,累了一天,自己也匆匆忙忙地把沙发椅子拉开,变成一张窄小的床,躺在床上,催促母亲早点睡觉。可是苏秀兰还说得没完没了的,她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入睡的,这让刘苏悠悠后悔了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比往常还是迟了一点,看看母亲,还睡着没醒,可能昨晚上睡晚了吧,她等自己,又说那么多话,可能也累了,那就多睡一会儿吧。于是自己梳洗完了,就到食堂去买了稀饭包子,带到病房里来,母亲还没有醒。
怎么今天睡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昨晚空调开的太低?母亲居然盖着那么厚的被子,连头带脑都包裹着,是不是空调打低了,房间有些冷?应该透透气了。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大吃一惊:跟早上起来看到一样,被子堆积着人的形状,被子底下却没人,是一个空被筒,一摸,里面一点热气也没有。
母亲跑哪去了?难道去上厕所了吗?到厕所走一圈没有,到走廊的两边走一圈也没有,难道自己跑出去吃早饭了吗?刘苏悠悠跑出医院,到附近的饭店、小吃摊上都找了个遍,人影也没有。
想一想,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回家。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家呢?刘苏悠悠取出自行车来,赶紧往家里跑。家里门锁着,然后就去拍隔壁的门:“张大雷——”
他很警醒,才喊两声,就过来开门,揉揉眼睛问:“刘苏悠悠,这么早,找我什么事?不是要下午才开工吗?”
她根本不顾他说什么,只是心急火燎地问:“我母亲回来了没有?你看到我妈没有?你听到隔壁有动静没有?”
张大雷一问摇头三不知。
她着急地问:“你倒是说话呀,告诉我,见到我母亲没有?”
他这才说:“没有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昨晚上下班以后,还到厨房后面去烧饭的,你家大门锁着,也没有人进来,也没有动静,怎么啦?”
没时间说了,刘苏悠悠骑着车子,又往附近的小吃店、面馆、甚至菜市场都绕了几圈,问那些熟悉的卖菜的人,都说没有看到。
碰到一个老邻居,她也问:“王大妈,看到我母亲没有?”
对方还很惊奇:“你妈?好久没见了。她到哪去了?回你们老家了吗?”
刘苏悠悠心急如焚,只是摇头,然后骑着自行车跑了。到大街上绕了几圈,到处都找不到,后来一想,是不是和母亲走岔路了?她又回到了病房。
正是查房时间,一堆医生进了房间,只有邱海明站在门外。也不管他在叫自己,刘苏悠悠把他扒开,一步跨进去,就听见赵医生对护工说:“29床所有器官都衰竭,也就在这一两天就要走了,通知她家属吧。”
然后走到母亲的病床边,赵医生很诧异地问:“30床病人呢?”
她赶紧挤过去,冲着赵医生问:“我母亲,我母亲你们谁看见了?昨天晚上,是哪个医生值班的?”
一个中年医生走过来:“昨晚我值班,到病房来看过,你母亲还在睡觉床上,晚饭以后她打了止痛针,晚上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
“我母亲不见了,我早上起来,找到现在,到处都找遍了,家里也找过了,都没有看见她,你们,你们谁看见了?”刘苏悠悠控制着内心的恐惧,眼底氤氲起一层雾气。
邱海明赶紧进了病房:“你母亲到哪去了?我到护士站问问。”
是啊!24小时都有护士,她们看见没有?刘苏悠悠才想起来,也跟着跑到护士站去问。
两个接班的护士说,她们看见30床,是半夜12:00左右,她还躺在床上的。早上量体温的护士没有看见她,量血压的护士也没有看见她,边上大扫除的清洁工也说没看见,还正要找家属问问的。
查房的医生已经到别的病房去了。刘苏悠悠彻底慌了,回到病房,无助地坐在床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魔爪一样捏着心脏,眼泪簌簌地淌,心抽抽地疼,嘴里无助地喊着妈呀妈呀。
护工给老太太洗了脸,这才对她说:“姑娘啊,我看你母亲昨天就不对劲。”
“王阿姨,有什么不对劲的?”刘苏悠悠像拉住救命人一样,马上跳下来走到她身边问。
护工说:“前天,她要我帮她买一支笔,买个本子,还要我不要给你看见了。我交给她了,昨天你不在病房的时候,她都坐在床头柜边上都在写,写得不停,有时候写的好好的,还在掉眼泪。问她写什么?她也只是摇头。那不会是写……”
刘苏悠悠一下跳起来了,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字,难道是写遗书吗?忙不迭地问:“那个本子在哪里?你看见没有?”
“她不写的时候,就放在枕头底下的,你看看有没有?”
悠悠猛地一转身,扑倒床上去,掀开枕头,底下一本练习簿。
稍微翻了一下,那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居然写了一小半,马上觉得不好了,什么事情不能说,非要留下字来?写了一些什么?脆弱和惶然顿时弥漫。
颤抖着手匆匆打开,越看越让她心惊肉跳:“悠悠,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妈妈真舍不得离开你呀,我好后悔。把你拉扯大以后,我就松懈了——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女儿大了,我应该快快乐乐过几天好日子了。别的还好,不该出去打麻将,尤其是天冷的时候,门窗紧闭,被动吸烟,才染上了肿瘤……你们一直瞒着我,哪里知道,这是恶性肿瘤——就是肺癌呀!”
不是上上下下都说好了吗?连怎么治疗都是保密的,母亲怎么知道她患的是恶性肿瘤?
悠悠急忙看下去。
“女儿啊,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是个乖女儿,孝顺女儿,就这点不厚道,早就应该告诉我严重的病情的,却一直瞒着我,让我治疗这么长时间,花掉多少钱,劳累你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听邱海明他们说起,一查出肺癌,就已经是晚期,何必还要治疗呢?拖累你到现在,都是母亲的错啊!”
看到这里,刘苏悠悠心头陡然凌厉,瞳里湛冷,暗芒浮动,心里暗暗骂道:“好你个邱海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说得好好的,要瞒着我的母亲,为什么还要告诉她?你不是逼着她——啊,她她她,会怎么样啊?
刘苏悠悠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找邱海明算账,可是母亲到底怎么样了?还要继续看下去……
“女儿啊,不是妈妈软弱,我坚强了一辈子,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都没有服软,但是,好汉也怕病来磨,我已经无力支撑下去了……一天比一天疼,疼的不想活了。头发也开始掉了,胃口也差了,更主要的是,越来越瘦了,下床走到厕所去,那几步路,我都累得不行,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敢照镜子,不用说我自己怎么样,只要看看隔壁的29床,看到那皮包骨头的样子——头发全掉光了,躺在床上就跟木乃伊一样,我就知道,妈妈离那个样子也不远了。
“真到了那一天,那会多可怕呀!你妈命不好,虽然穷了一辈子,也没钱也没权也没势,但是,我还有不错的模样,不错的身材,能干的双手。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的前途在哪里?我还能活几天?邱海明他们说了,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何必还要拖累女儿,还要增加自己的痛苦?不如让我早一点解脱。解脱了我自己,也解脱了女儿你呀!”
女儿的心坠入冰窟,这是母亲要自杀的肺腑之言啊。她说出来要自杀的原因了,说出怎么自杀的吗?悠悠急忙看下去。
“我的好女儿,妈妈一直为你骄傲。你长得好,品行好,学习好,工作也好。没有你干不好的事情,可是妈妈拖累了你。开始你的心愿是当老师,省城干的好好的,为了母亲你又赶回来。卖衣服的确委屈了女儿,你只是为了有时间照顾母亲。谁也没想到,一个月还没干到,你就有胆子单干了。
“这点本事,妈妈还是你的启蒙老师,跟我学的皮毛,让你改造了旧款服装,推销了积压产品,说明你心思活泛,有设计才能。迫不及待想看你制造的短裤,那么俗不可耐的布头,既然被你做成了时装。妈妈更放心了。你有这份天才,完全可以有更大的发展。母亲不能再拖累你了,早一天离开你,你就可以早一天甩开膀子大干,有机会学习提高,当一个服装设计师……”
眼泪模糊了刘苏悠悠的视线,滴滴落到本子上。好在是圆珠笔写的,如果是钢笔写的,字就化掉了,就看不清楚了。她从床头抽出毛巾,擦了泪眼,继续看下去。
“不要怪妈妈心狠,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千里长亭,总有分手的一天,当妈的总要走在女儿的前面、母女一辈子相依为命,也到了该永别的时候了。有了女儿,我已经快乐了23年,很快,你就要到24岁的生日了,母亲不能再陪伴着你,甚至赶不上你最后一个生日了——女儿啊,那要你一个人过了。”
看到这里,刘苏悠悠已经全部明白了——母亲这是走上了绝路,这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自己,到哪里去了?她留下的文字中,写了去向了吗?
笔记本上的字密密麻麻,不很工整,甚至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的时候充满了悲伤,有太多的话涌出笔端,还是要继续看下去,才能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很多事情,妈妈都想和女儿说个清楚明白的,一直没有说,不是存心隐瞒。你岁数小的时候,说了也没用,你理解不了母亲的心酸。后来,你一天天长大了,却一直求学上进,我要挣钱养家养你,没有时间说。好不容易等到你大学毕业,你心神不定,要找工作。再以后你到省城去了,难得回来一趟,过去的一些往事,说起来都是痛苦和眼泪,也不想说起。
“我总是指望哪一天,等你成家立业了,等你有了孩子了,那个时候,养儿才知母亲恩,我把我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你也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