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亚?我认识!我们住一个宿舍一个多月呢。”
安德烈夫赶紧问:“我就是来找她的,找到那里,她已经走了,你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吗?”
一听到对方从罗马利亚来,当时就想到了娜塔莉亚,现在证实他们果然是朋友,于是就告诉对方,她说是学计算机,到特里尔去,那里有专门的学院。当时两个人两个方向,悠悠要借他们的计算机接收邮件,所以她先走一步。
小伙子喜笑颜开,忙不迭的收拾笔记本电脑,一边说:“好像你也要到那里去吧?”
“是的,格格公司也在那里,我去学服装设计。还说到那里去可以看娜塔莉亚,想不到你也要找她。”
“就是啊,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在西南部的语言培训中心,走过去,她又走了,手机打不通,电子邮件也不回,急的要命,幸亏碰上你,这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她。”小伙子开始很高兴,越往后面说,神情越暗淡,最后变得很痛苦的模样,“我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非常非常不幸的消息……”
什么不幸的消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还是赶时间要紧。悠悠回到自己的小旅馆,收拾了行李,退了房间,走出来,安德烈夫还等着,只有一个大大的背包,伸手就接过她的箱子,一起赶到车站。
电汽车班次很多,车上的人却不多,毕竟是陌生人,刘苏悠悠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路上两人也没有多话,车子很快,到特里尔专业学院,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学院没有围墙,食堂就在一间平房里,两个人径直走进去,正是学生吃饭的时候,正在四处打量,就听到一声蹩脚的中文呼唤:“刘苏悠悠——”
跟着就是托盘打翻在地,盘子勺子落地的声音。
“又见到你了——真高兴!”娜塔莉亚好激动,也不顾她制造垃圾的现场,跑过来抱住了刘苏悠悠,大声叫喊,“我想死你了——”
这是中国相声演员的台词,她当然不知道,却忘不掉悠悠对她的严格要求,后面的话都是用德语说的。
刘苏悠悠不像这样狂热,拍拍她肩膀,挣脱开,让出后面的人:“看看,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小伙子上前一步,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喊了一声,又叽里咕噜说了半天,那眼眶竟然蓄满了泪水。刘苏悠悠想,他们一定是恋人,因为思念而痛苦,但重逢应该高兴啊,刚才还欢天喜地的姑娘居然嚎啕大哭。食堂里吃饭的人都望着他们。
刘苏悠悠很有些费解。她有点儿佛系,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智商足足有余,情商有些不足,想不通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娜塔莉亚看见自己的时候,激情澎湃,才买的饭菜顺手扔了,迫不及待要来拥抱,两人才相处两个月不到,两人才分开两天不到,表现得那么热火。
她和安德烈夫呢?男人找了她十几天,娜塔莉亚并没有第一眼发现他,见面也没有拥抱,像是一种半生不熟的关系,然后又喋喋不休,共同流泪,她那么伤心欲绝,两人什么关系呀?
他们这里说个不停,边上还有一堆垃圾哩,刘苏悠悠看不过去,到食堂角落里找到清洁工具,走过来打扫干净,那两人还说得无休无止的,她这才走过去用英语说:“到街上去,我请你们吃饭。”
娜塔莉亚被刘苏悠悠拉了一把,这才从痛苦中醒悟过来,一把抱住了悠悠:“不得了了,我全家都完了……”
那个罗马利亚的小伙子来者不善,像是一个报丧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是这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啊,拉着她就往外面走:“出去再说。”
安德烈夫这才发现,他们成了全食堂的焦点,也拉起箱子往外面走:“走吧走吧,我们到外面说。”
娜塔莉亚被中国姑娘拉着,进了饭店,又趴在桌子上大哭不止。
刘苏悠悠先去买了菜,点了三份主食,回到桌子上,才问安德烈夫发生了什么事?
小伙子这才说:他和娜塔莉亚原来只是普通朋友,在她父母的生意中认识的,具体来说,是她家的服装供货人,家中拥有一个小小的服装加工厂,做出的成品供娜塔莉亚家中销售。交往已经有五六年了,虽然熟悉,但始终保持商业合作伙伴的关系。
半个月前,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像是有人抽烟,大卖场起火,几十家服装摊位燃烧起来,摊主和顾客大多数葬身在火海中。娜塔莉亚家的摊位不在最里面,也没能逃过,母亲当场烧死,父亲奄奄一息。
安德烈夫正好去送货,扛进去一包衣服,出来到汽车上拿另外一包,里面火灾爆发,有很多化纤服装,燃烧很快,他将娜塔莉亚父亲抢救出来,老人已经全身大面积烧伤,仅仅剩下一只手还能动,抓住了小伙子,告诉他,女儿到德国去了,最近在语言培训中心学习,地点在德国的西南部……
话还没有说完,老人就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本来没有更多的接触,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故,一定要把悲剧告诉娜塔莉亚,过去因为生意上的联系,有她的邮箱地址和手机号码,然而电话打不通,发信息对方也没有接收。
安德烈夫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既然接受了死者的嘱托,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把他看到的惨剧告诉商业伙伴。再加上与她家还没有结帐,这一批衣服刚刚送进去,正在上帐,他出来取剩下的,里面所有的货物燃烧一净,不仅损失惨重,而且失去了主要销售渠道。这才决定到德国来发展。
又听了一次噩耗,娜塔莉亚几近崩溃,捶桌子嚎啕:“掉了手机,不知道家里情况,现在,我没有亲人了,我没有家了,我怎么办啊?”
安德烈夫冷静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痛苦没用,哭泣没用,我们是合作伙伴,既然出来了,就在这边,重新开始吧,你如果信得过,我们一起干。”
说到这里,食物都上桌了,刘苏悠悠劝他们吃饭,那两个人都没心思就餐。
刘苏悠悠只有现身说法,对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单亲家庭、母亲癌症、治疗无效自杀。尤其是说到最后特别伤感:母亲跳楼惨死,自己遵从遗愿,违心订婚,现在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自己,来到国外学习,又上当受骗……
她也不看那两个人,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掌心写着字,全程用英语诉说,脸色平静,波澜不惊,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是那孤傲的眼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里充满了冰渣,使她浑身透出一股寒劲,才让人感知说的都是真的。
渐渐的渐渐的,娜塔莉亚哭声渐渐终止,最后泪眼汪汪,看着中国朋友喃喃说道:“你也……这样悲惨,可是,你那么坚强,那么乐观,那么淡定,我还以为,你很幸福,不是那样的。原来,你比我小,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我要,要向你学习。”
刘苏悠悠拿起纸巾,擦去对方的泪水,把叉子塞进她的手里:“吃吧,吃饱了,我们再为我们前途打拼。你们有什么打算?”
安德烈夫听呆了,对这个中国女孩十分佩服,这才说,他有做衣服的手艺,把自己多年的储蓄带出来了,想找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开一家成衣店铺,专门给人制作衣服,一个人势单力薄,如果她们愿意加盟,那就最好不过。在这十几天里,他考察了一下市场,越是富裕的国家,私人定制价格就越高。就拿做西装来说,800马克的面料,加工费也要800马克,那只是最普通的款式。如果要设计新款,买家就要付出成千上万的手工费。只要手艺好,只要款式新,就有顾客,就有利润。
娜塔莉亚泪眼迷离,点头说道:“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家也回不去了,只有跟着你,但是,我只会卖衣服,不会做衣服。”
“不会可以学,单纯的缝纫也不困难,开始可以帮我打下手。”安慰了老乡,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刘苏悠悠,他充满希望地问,“你呢?”
“我也只是会脚踏的缝纫机,不会设计不会剪裁……”
“但一看你就很聪明,也有基础,如果学了服装设计,在德国这个地方,可以赚很多钱,还能赚欧元……”就像看见了金山,安德烈夫的眼睛亮闪闪的。
就是眼前有一座金山,也毫不眼红,刘苏悠悠很坚决的表态:“我到德国就是来学习的,学成以后一定要回去的。”
两个东欧人一起劝:“跟我们一起干吧,你不也是孤儿吗?”
“哦,我还有朋友,有老师,有同学……”想起他们,刘苏悠悠心中充满温暖。
娜塔莉亚似乎有了依靠,不再像刚才那样悲伤,反过来劝刘苏悠悠:“我也是你的朋友,安德烈夫也是一个可靠的人,他也能够成为你的朋友,男朋友把你甩了,你回去面对着他,不难受吗?”
“不难受,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才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时间不长,交往不深,出国前才口头答应,还有些勉强的,正愁没办法解脱呢,他那边单方面毁约,我求之不得,真的是一身轻松。”刘苏悠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文明古国来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含蓄呀,看起来,不过20出头的姑娘,这么安详,这么冷静,完全没有被遗弃的痛心疾首,反而带着淡淡的微笑,笑里有光亮,仿佛春风浩荡。罗马尼亚小伙子也见过世面,却对这个东方姑娘痴迷了,怦然心动,更想挽留。但考虑到,这是初次见面,不能急于求成。借口上卫生间,回来以后,催他们赶紧把饭吃了,这才说已经付了晚餐的钱。
刘苏悠悠不依,坚持要给钱,说今天已经用了他的电脑发邮件,用了他的手机打长途,说好自己请客,自己花钱买晚餐才合理。
小伙子改成了德语,说他也是孤身一人,所以到处寻找商机。闯荡保加利亚几年,也赚了不少钱,请姑娘吃饭,应该男人掏钱,不能像德国人那样,动不动就实行AA制,那不是绅士行为。
刘苏悠悠很奇怪,说他不是德国人,德语说这么好,难道经常到德国来吗?
“罗马尼亚人除了说他们母语,也说德国话,只是到我们国家交流,都说这是英文。”娜塔莉亚在一旁解释说。
小伙子点点头:“是的。既然到这里来了,我们都说德语吧,我还可以当你们的老师,语言方面的。”
“好啊,真想不到,罗马利亚人也可以教我德文。那就先谢谢了。”刘苏悠悠马上改口说德语,“请老师尊重中国的习惯,不能随便欠债,吃了人家的桃子,要送人家李子。所以,刚才吃饭花了多少钱,你要告诉我,我要把钱还给你。”
就是英文,也表达不了中国“投桃报李”的成语,只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安德烈夫笑了,笑起来阳光灿烂,显得更加年轻:“好吧好吧,我尊重你们的习惯,你说请我们就请我们,你点的食品不多,也就花了85马克。”
这是不是提醒自己太小气了?刘苏悠悠跟着站起来,就说花钱太少了,大家没有吃好,还要点一些菜肴。
“不能要了不能要了,吃不完还要罚款。”娜塔莉亚并不是因为上次受到惊吓,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家里受到毁灭性的灾难,父母双亡,平常也不理财,好像资产都投在货物上,抽时间回家去,才能看看还有多少资产,现在无依无靠,真要尽省吃俭用。
安德烈夫也说,大家心情都不好,吃不下多少东西,时间也不早了,德国的秋冬季节,天都黑的比较早,还是要赶紧去找旅馆。
就说已经住了一个晚上了,那一家旅馆花费不大,好像还有空余的房间,她让安德烈夫也住到那边去。